赫惜儿起身走到令清漪跟前，却也不让她起来，只道：“你可知你所说之言句句犯上？”
令清漪答道：“民女深感皇恩浩荡，并无忤逆之心，只是民女亦不愿欺瞒公主，故以肺腑之言呈上。”
赫惜儿叹了口气，吩咐佩儿屏退左右，又让内侍公公把在外伺候着的吴管家带下去，方说道：“你若是不肯献出嫁衣图样，且不说天威震怒，仅锦绣园掌事便断不会由着你胡来。锦绣园工匠数以千计，即便你不做，也是有人肯做的。何况若是钟我意，丰厚的赏赐便接踵而至，这些你都不想要？”
令清漪仰头直视赫惜儿，语气沉稳道：“清漪不才，也曾制衣数件，虽无法尽善尽美，却也求对得起自己的心。公主穿着清漪制作的嫁衣，如若表面风光艳丽，内里却凄郁苦楚，那这衣服，清漪断然不会呈上。”
赫惜儿默不作声，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连令清漪这样的与她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女子亦知她不愿远嫁，她的父皇，当今的天子，又岂知她的心意呢？
沉默半晌，将令清漪扶起来道：“平身罢。”
听闻公主声音和婉许多，令清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要拿捏公主的心意并非易事，多一分则触犯天颜，少一分则竹篮打水，若是以前，令清漪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甚至不会做决定。
父亲和姨娘们说什么便信什么，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小心翼翼，左右周全。
却终是，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这一世，也算是遂了心愿，自作主张接下皇榜，胆大妄为偷听贵妃与公主的谈话，再如履薄冰般用计谋让公主接见她。
这些，皆是以前她从不敢想，更不敢做的。
如今她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是成，还是败，便全凭她的掌控了。
明知永昌公主不会接受任何一件嫁衣，甚至在嫁衣之后还会有别的要求拖延远嫁的理由。
但是对于她，以及整个锦绣园来说，却面临迫在眉睫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考验。
唯今之计，她必须和永昌公主站在一条线上，将永昌公主的利益转移到与锦绣园并不相悖之处，才能化解这场危机。
令清漪至花桌前给赫惜儿添了茶水，奉至跟前道：“公主，船上风大，喝些热茶暖和一下身子罢。”
赫惜儿接过茶，捧在手里却并不喝，沉默半晌才道：“自古女子婚事便由父母决定，实属身不由己。”
令清漪道：“婚嫁固然由父母决定，但亦可不违父命，不负自身。”
赫惜儿瞧了瞧令清漪道：“如何周全？”
令清漪微微一笑道：“公主孝顺，圣上必不舍公主远嫁，只不过为着国家社稷着想而已。若此故，远嫁西域可另有他人，公主聪慧，定能寻觅合适人选为国效力。”
赫惜儿一想，连连摇头：“适龄而未嫁的公主，仅我一人而已。否则母后也不会如此为难。”
令清漪仍是莞尔：“古时便有褐衣女子因与帝后结缘而入宫以郡主身份侍奉左右，古已有先例，今人如何不能效仿之？”
赫惜儿听了，只觉茅塞顿开，这李代桃僵之法她是知道的，只是连日来忧心太甚，竟将这法子都给忘了。
而周围那些内侍奴婢，平日里中顺惯了，竟没有一人如令清漪这般读懂她的心思向她进言。
赫惜儿暗暗称好，却碍于身份不能对令清漪施以称赞，略略一想，冷了脸道：“按照令小姐的意思，任何一个女子都能取我而代之？”
令清漪赶紧跪下：“民女不敢，万万无此妄念，还望公主恕民女无知之罪。”
赫惜儿伸出手指细细看着昨日刚上好的丹蔻色，沉吟道：“你若是无知，又岂能做出上好的嫁衣？”
令清漪会意，从怀里拿出一份图样呈给公主道：“民女所制此衣唤作‘流纹火云衫’，与五行属火之人最为相融，若穿着此衣出嫁，定能夫妻和睦，百年好合。”
赫惜儿看了，只见嫁衣款式独特，细节精致，周围点缀之珠宝玛瑙显富贵而毫无赘余之态，华美而不失初嫁之含蓄，果真是喜气而脱俗，清丽而飘逸，便不住点头：“果然精美。”
末了，唤来佩儿收下图样，赫惜儿移到画舫边上盈盈站立，眺望远处湖面道：“这件嫁衣很合我意，令清漪，我命你十日之内制出来，否则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令清漪拜道：“谨遵公主旨意。民女定当尽心竭力为公主效命，只是还有一事，需请公主定夺。”
赫惜儿转过身，理了理身边的玉佩道：“尽管说。”
令清漪说：“流纹火云衫需要用十颗红宝石与蚕丝相融，再过筛子出丝线，之后才能与普通针线相融制作成衣，清漪已觅得上好红宝石七块，还差三块，再无觅处，不知公主可否……”
赫惜儿笑起来：“不过是宝石的事，倒叫你为难了。”
末了唤来佩儿：“开春时父亲赏赐的珠宝里可有红宝石？”
佩儿想了想，点头道：“奴婢记着是有的，皇上赏了公主红白蓝绿四色宝石各十颗，都是拳头那样大的，公主还不曾用过。”
赫惜儿道：“如此便好，你且记着，捡一些红宝石送来给令小姐。”
佩儿一一应下了。
令清漪谢恩道：“多谢公主成全。”
赫惜儿微微一笑，走到令清漪跟前，扶了她起来，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道：“这是我贴身之物，今日便赐予你。”
令清漪看那玉佩上用镶金字写了一个赫字，便知是皇家什物，惶恐道：“此乃公主私物，民女……”
赫惜儿执意让令清漪收下，随后道：“这是你完成嫁衣的赏赐，今日我乃私自出宫，父皇和母后都不知。”
令清漪心领神会，恭顺道：“民女今日未曾见过公主，这赏赐，自当公主钦定嫁衣之后才真正属于民女。”
赫惜儿满意道：“如此便好，佩儿，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