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着短须,阿朵骨自王位上下来,盯着秦子寒良久,道,“今日早朝时有大臣报,我西凉疫情尽去,这都是秦宰相的功劳啊!”
“不敢当,下官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受我朝皇上之命,定当义不容辞。”四两拨千斤,将这拳头又打了回去。
阿朵骨面色微佯,干咳了声,道,“总是要谢的,秦宰相有何想要之物,说与本王,本王定当赐予你的。”
西凉本是个民风豪爽粗犷的国家,只是,现在却越来越失却了这份本真,譬如眼前之人,精明如狐狸,却还要扮猪吃老虎,本国老百姓人人称颂西凉现任王仁慈圣明,可真是这样,又怎么能稳坐王位二十余年?
摇了摇头,秦子寒微垂首,“谢西凉王,惶恐至极,这都是下官的本职之所在,不敢有所求。”
见他一再推辞,阿朵骨也有了恼意,注视着他,目光幽深。
秦子寒又道,“另,下官随医道前辈来西凉已久,现疫病也除去,臣等思国情切,意欲三日后归国,西凉民土风情诱人,也只得梦中再游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最为要紧的是,恰中阿朵骨下怀。他十分满意秦子寒的识时务,先状似不舍地念叨挽留了一番,继而殷切地赏了些西凉特产,才准其离开。纵然再精明,上位者做久了,习惯了他人的附和顺从,只要有人稍有忤逆,便心生不满,这也真实地反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人,无完人。
阴暗的天牢寂静无声,借着天边的月光,隐约可见天牢周围一波又一波的巡查兵。
倏地一道黑影晃过,没有人发现,守卫森严的天牢门口两个士兵均闭眼靠在墙上,失去了呼吸。
“喀!”微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天牢里欲显响亮,牢中假寐的拓战闻声看过来,牢门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钥匙,三两下将锁打开。
“咯吱——”
仿佛拿着胶皮在枯枝上一遍一遍地摩擦,发出刺耳干涩的噪音。
黑衣人走进来,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眼神迷离。
翌日,众人惊觉天牢重犯拓战被劫走,西凉王震怒,立即下令斩杀拓府其余犯人,拓氏一族自此除拓积拓战两兄弟外,无一幸免,满门抄斩,震惊朝野。
一个破败的屋子里,拓战左肩被白绫缚住,殷殷血丝透过纱布印出来,如梅花绽放,妖艳美丽。
“你休息一会吧,我去打探消息。”拓积面色隐晦,转身正准备开门。
拓战惨白一笑,笑中无尽悲凉和防备。
“你为什么救我,甚至,不惜自伤左肩,替我背黑锅?”
离去的背影顿住,却没有转身。
半晌,低哑的声音传来。
“你是我弟。”
四个字,似有千金重,压在心头,他眼中有刹那的挣扎,不过瞬间,已复清明。
有些结局,早已注定。
月色薄凉。
秃杆,枯枝,夜鸦停歇下来,干哑的嘶鸣,像濒死之人的徒劳挣扎,惊心且栗人。
秦子寒迎风站在湖边,氤氲的寒气似出巢的孩儿缠绕上来,柔顺皮毛的裘衣上沾惹了不少,有的地方都已经凝出颗颗透明珍珠,滴答,滴答,坠下。
他眼底依旧淡漠,显出几分薄情来。
今夜一过,一切便尘埃落定了吧。
想及此处,他流露出笑意来。
他的身后,她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颗头在外面,十足滑稽,她不时瞟瞟前面的人,嘴角不屑地撇向一边。
没事这么晚出来溜湖,神经病。
她不言,他不语。
相顾无言。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湖心那座小屋。
屋顶,一条白色的帆绫迎风而舞,上下翻腾,仿佛置身漩涡的边缘,隔得越远,越是汹涌。
王宫大院,殿堂庙宇环绕落座,中央的议事大殿被众星拱月簇拥而立,那是一个王国最最重要的地方,镌刻着自建国以来整个王国的兴衰盛败,是国之根本所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高处的王座像一只凶猛的老鹰展翅高飞。
殿下的阴影里,黑衣人依附于高梁之上,目光似剑穿梭在殿中,时而掠过几缕精光,似在寻找什么。
彼时,远在京都一出破院里,拓积放下手中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烧饼,看着人去楼空的房间,关切僵在嘴角。
为何,从小到大,你总不肯听我的,拓战?
喉节上下滚动,一瞬,眼中已泛起丝丝血光。
我答应过母亲,会保你安然,无论你做什么,拓战,我都会拼尽一切保你的,为何你总不相信我……
水波荡然无痕,平静下的京都,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夜,注定失眠。
“有刺客!有刺客!”
“集结所有士兵,给我把他——搜出来!”
“第一小队,西面。”
“第二小队,城楼。”
“……”
“留下一队原地驻守,剩下的,跟我来!”
“是!”
所有人训练有素,士兵同一时间行动,寂静夜里,刚硬的盔甲发出“啪-啪-”的碰击声,人心骚动,街旁的楼里,有点人偷偷撑开窗户,瞄着外面行动一致森严戒备的护城士兵,心中稍稍放松下来。
一队士兵搜到一家小店外时,突然感觉心中一凝,不待转身,已有三人倒下。
“戒备!戒备!刺客在此!”其中一人在倒下的瞬间血流如注,声音如常地滑出喉间,在黑暗中异常突兀。
声音一出,成百上千的士兵迅速朝此赶来,围成一个圈,将人拦截于此。
黑衣人的身边已有十一具尸体,正是最先遇到的那个小队,全军覆没,不可谓不惨烈。
士兵的最前方,向元真一身戎装,眼神凛冽,直直注视前方的黑衣人,手下有序指挥着。
“第五小队上前靠下蹲,弓箭小队接后,瞄准--射!”
刹那间,只见百千弓箭齐发,直直射向黑衣人。黑衣人不见丝毫慌张,显然对此早有预料,只见他手快速挥动枪杆,箭矢一一坠地,箭身已断。
弓箭一波又一波,纵黑衣人自恃武功高强,亦不敢长久面对千兵。又一波士兵退下,趁着交接之际,手中断箭撒出,重伤多人,马上飞身而起,跃上屋顶,徒步奔跑起来。
众人见状,紧追其后,跃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渐渐向城楼靠近。
向元真眉头紧皱,俯身上马,带着一队人马抄近路拦截,看着刺客的路线,总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三队留下,守住其它三处城门,其余等随我去东门城楼。刺客极有可能就是前几天王要追查之人,桑子,你去都尉府向突尔大人求助,要快!我们走!”
手一挥,大批人马或驭马或徒步,朝城楼赶去。
月光下,依稀可见,她回头朝与城楼相反的王宫看了一眼。
五殿下府邸。
万籁俱寂,府中灯火稀微,用心细听,还能发现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那是只有纪律森严训练有素的千军同一节奏落脚同一节奏行进才能发出的响声。
此刻,在府内,大堂中,院落里,园子中,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身着紫色紧身衣的人。
他们脊背挺立,目不斜视,如此多的人却是没有一人开口,只有足下协调的脚步声。
大堂前,五殿下看到眼前这支气势非凡的军队,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一般,手掌握了再握,却怎么也握不紧,低头看,才发现手心溢满了汗。
呵,苦涩一笑,现在,真的要成真了吗,自己所坚持的?
深吸一口气,他举起右手,低吼一声——出发!!!
手心的汗,在风中拂干。
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