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全听了急得抓耳挠腮，半天才说：“我看不如这样，你带点礼物上他家去走一趟，跟他说清楚当年的事以及高级教师这个职称对你的重要性。他平时挺通情达理的。”
“我不去，按辈份，我是他老师，哪有老师去学生送礼的！”
高全忙劝说她想开点，现在不是正有事求着人家吗。李芝还是摇头，说：“你别说了，我不会去的。再说了，如果我送了礼后才能得到高级教师这职称，那我对他也太失望了。”
高全知道大姨的脾气，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这副倔脾气，以她的能力早就已经是高级教师了。没办法，这事还得他来办。从李芝家走出来后，高全去了趟银行，跟着又去了张明凡家。张明凡见到他来，很是意外，问他有什么事。高全开门见山，说是为李芝的事来的。“她是我大姨，还希望你高抬贵手……”
张明凡一愣，跟着微笑着说：“小高啊，这事不是我抬不抬贵手的事，是因为你大姨的确不符合条件嘛。你也看到了，她是如何体罚学生的。”
高全一咬牙，掏出了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说：“这是我大姨让我给你的。”
张明凡疑惑地拿起来，打开一看，见是厚厚一沓钞票，微笑着说：“你跟我不是一天两天，什么时候见我收过这东西？”高全脸一红，说：“这个职称对我大姨太重要了，还请你破一回例。”张明凡想了想，说：“你先走吧，我考虑一下。”高全见他没有退回红包的意思，心里一喜，到底是领导的，不管平时装得怎么清高，到头来还是放不下钞票。这样一想，心里就有底了，高兴地出了门。
几天后，张明凡开会通报了这次上报高级教师的名单，请在座各位来评定。评高级教师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通常来说只要论文、奖励等软件硬件都齐全，一般都会通过。顺利地评了几位老师后，轮到了李芝。这时张明凡站起来说：“在评定之前，我想先说几句话。”高全心时一紧，预感到坏事了。果然，张明凡接说着：“关于张芝老师，她的教学能力的确是一流的，但是她身上的问题也是很严重的，在我们的明查暗访中，发现她一贯有对学生采取体罚以及变相体罚的行为，严重损害了教师在社会上的形象。更为严重的是，”张明凡掏出了一个牛皮信封，甩在桌子上，说：“她在得知自己体罚学生的事被我发现后，还给我送来了一万元红包！”
在场的人顿时惊呼起来，纷纷对李芝的行为表示了谴责。高全的脑袋“嗡”一声响，眼睛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评定会结束了，李芝意料之中的没选上。高全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李芝家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大姨说这事。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李芝打开门，一看他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失望地笑了笑。
高全气愤地说：“他不评你也就算了，还故意在会上甩出钱来说你贿赂他。这不是成心害你吗？”
“什么，我贿赂过他？”
高全苦笑着说是自己知道这个职称对她的重要性，偏偏她又不去求情，担心这事会泡汤，所以就自作主张，拿了两万块钱去送礼。谁知道张明凡明里一套，背里一套，给他们设了这么一个大陷阱。
李芝目瞪口呆，哆嗦着指着高全喝道：“你……你怎么可以做么做！你这不是毁我一世清白吗！”
张明凡做了这事后并不后悔，但是奇怪的是也没有感觉到有多高兴。过去他常想着报仇，想象着报仇后的快感，但现在终于报了一箭之仇后，却没多大兴奋。仔细想来，李芝的高压方法虽然不符合规定，却也是极有用的。她之所以成为名师，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课堂纪律做得好。如果不是她，有多少学生会与大学失之交臂呢？
几天后，张明凡突然听说李芝去世了，忙问高全怎么回事。高全说大姨早就查出是癌症晚期了，她当了一辈子老师，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得到高级教师这个职称，所以很是在意这最后一次申报了。没有评上后，她心里郁闷，病情加重了……高全又对他说了送礼是自己瞒着大姨做的，她事先并不知道。“大姨知道你恨他，但是你知道那天大姨为什么会忘记你？是因为她的父亲那天去世了，她本来可以请假去送老人上山的，可是因为你们是毕业班了，她不想你们丢下一节课。下了课后她这才急匆匆地赶去，所以就忘了你。”
张明凡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也出不了声。
“你知道大姨临终前说了什么话吗？”
张明凡摇了摇头。
“她问我，你是一直不接受贿赂还是就这一次没有接。我说是一直不接的。她就很开心地笑了，说，我有这样的学生死也瞑目了。”
张明凡听罢，无力地跌坐下来，眼睛禁不住地流了下来。突然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高全的手说：“快，快带我去追掉会！”
承诺的份量
李保强最近双喜临门，一是被上头重用，从煤矿调到了机关。二是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小玉。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当年他大学毕业，分到了一家大型国营煤矿做技术员，当时还挺高兴的，比起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同学他算是很幸运了。可是没想到几年后，煤源采得差不多了，大量的工人下岗离岗，而煤矿上还有扫尾工作要做，于是李保强这样的技术人员也下矿了。那真是一段苦不堪言的经历，好在现在噩梦总算结束了。
这天，李保强出差回家，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小玉了，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到了家一看，奇怪地发现家里显得乱遭遭的，这是怎么回事，小玉可是个很勤快的女人。打开卧室的门，却看到小玉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过去一看，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忙把她抱到了医院。
小玉幽幽地醒来，睁开了眼睛。李保强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也不看医生？”小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闭了眼睛，眼里的两颗泪水顺着脸滑落下来。见她这个表情，李保强心里“咯噔”一声，小玉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半年前她的未婚未阿国死于矿难她也没哭过，是什么让她显得这样委屈？又问了她，但小玉只是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后，小玉的病好了，但还是病恹恹的，成天提不起精神。这天夜里，李保强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惊醒，一看，原来是身边的小玉在磨牙。只见她双眉紧锁，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全身都在颤抖。李保强知道她做了噩梦，正要叫醒她，突然小玉说起了梦话：“阿国，是你吗？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保强心里一紧。小玉还在念叨着：“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我也想你啊！”李保强心里冒出了浓浓的酸意，他推醒了小玉，说：“你做噩梦了。”小玉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问道：“我怎么了？”
“你在梦里遇到了阿国吧！”
小玉突然就哭了，哭得很厉害，她说她这阵子总在做同样一个梦，梦里都是同样的场景，在黑暗幽深的矿道里，她一个人走着，然后就到了矿道的尽头。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于是她停下脚步，跟着看到了尽头那地方的矿壁上动了动，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壁上顶上出来，跟着，是一只手，然后整个人就出来，那人全身漆黑，耸头吊肩的立在那里。小玉害怕极了，她叫道：“阿国，是你吗？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人说：“小玉，是我，我想你。”小玉说：“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我也想着你啊！”然后每到这时，小玉就会突然醒过来。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本来阿国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渐渐淡化，可是这阵子这个梦总在逼着自己想他。弄得精神恍忽，就生起病来了。
李保强一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几个月前，李保强被派下矿去采矿，因为从来没有采过，什么都不懂，老矿工阿国主动帮助他，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空闲时阿国总是对他说起自己的女友小玉，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李保强也为他高兴。
有一次下到矿道后，李保强和阿国分在一组，挖着挖着，突然塌方了，他们被堵在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里。没有经验的李保强惊恐得大喊大叫，而阿国显得很沉着，他说：“这里空气不多，我们要冷静，调匀呼吸，说不定可以活到别人来救我们的那时候。”李保强知道他们目前能做的只有这样了。他们平躺着，努力地让自己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保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寂静了，他说：“我真不想死。”阿国说：“谁都不想死，可每年都有很多矿工死掉，有很多人都是像我们这样坐着等死的。”李保强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太冤了。
“你是挺冤的，本来他们让你下矿是暂时的，现在矿就快没了，那些干部都在想办法调到别的地方去，听说你也在调动的名单上。如果你不死，至少可以到矿务局当个科长什么的官。”
李保强无言了，这事他听老总对他说过，老总对他说：“你先下矿去做几天，镀镀金，过阵子我就会调到矿务局去，我会把你带走的。”有了老总这话，他才心甘情愿地下矿的。但现在，这一切都不要谈了。
“我相信，有你这样的人当矿工们的领导，一定会是全县矿工的福气。”
李保强叹了叹气，说：“这阵子我天天下矿，对矿工们的工作有了很深的了解，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所有的矿工。”
“有你这话就够了。”阿国从身上摸索了一阵，递给李保强一个东西。李保强捏了捏，这是张纸，不用说，这一定是阿国时常拿出来的小玉的相片。他怎么会把相片给自己？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李保强听到了一阵水声，那是矿坑里的水声，显然是阿国口渴了。过了一会儿，阿国没声音了，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起来……
突然他就感到两眼一片雪白，耳边听到了人们吵杂的声音，得救了。
醒过来后，李保强去找阿国，却被告之阿国已经死了，他的整个脸都在矿坑的水中，大家估计他是在神志不清醒的时候，脸部掉在了那只有两指深的水坑中溺水而亡的。李保强愣了半天，抱头痛哭起来，只有他知道，阿国不是溺水的，是为了保留一点氧气让他活着，自己淹死了自己。
李保强康复后，已经当了局长的老总把他调了过去当了个手握重权的科长，分管全县的煤矿安全。而他也想明白了阿国临死前为什么会把小玉的相片给自己，于是他开始接近小玉，最后获得了她的芳心，成功地完成了阿国的遗愿。
第二天李保强上班，刘全早就已经在等着他了。刘全是一家私人煤矿的老板，前阵子李保强带人下去调查时，发现他的煤矿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当场就把他的营业执照给收了。本来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却没想到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从收执照的那天开始，他就不断地接到各个方面的电话，客气的请他高抬贵手，不客气的干脆说要买他的人头。还有各个部门的领导打来的电话，无一不是求情的。他皱了皱眉头，对刘全说：“你来做什么？”
刘全嘻嘻笑着说：“来拿回我的执照啊。我说李大科长，你就通溶一下嘛。”
“我没法跟你通溶，我就不明白，你挣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把安全搞好一点？”
刘全还是笑着说：“今天我来，给你带来了三样礼物，你看后就会明白了。”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李保强接过看了看，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是他的恩人局长写的指示，要他还了执照。刘全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又把整个包放在了他的眼前，并把拉链打开，示意他看看。李保强看了看，猛地一哆嗦，那里面全是钱。
“还有第三样礼物，我想我不用拿出来，你也明白。”
李保强看了看他的虽然是笑嘻嘻、可是却充满杀气的眼神，明白他说的第三样礼物是什么了。他说：“我先去方便一下。”说着便冲到卫生间，用冷水冲刷着脸，他可以不在乎钱，但不能不在乎局长的恩，如果不是局长，他此刻还在矿上挖煤。还有刘全的那第三件礼物，让他不寒而栗，他是从生死之间走过一回的人，更是珍惜自己的生命。擦干了脸后，他回到办公室，把执照还给了刘全。刘全又笑了起来，说：“多谢你了，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算了吧，我当不了你的朋友。”说着，李保强把椅子转到一旁，看外面的风景。突然，他的眼睛一花，外面的空地上，有人正在走动着，一个人走着走着，停下脚步，把头转到他这方向。李保强一看那人的脸，猛地一惊，竟然是阿国。虽然隔着这么远，阿国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没遵守你的承诺。”李保强一哆嗦，再一看，哪里有阿国的影子。
自从屈服于刘全后，李保强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不正常了。小玉的病时好时坏，天天都在说自己在做同样的那个梦，有时睡到半夜，突然惊叫起来，说看到了窗外有东西，洗东西时就说水笼头里出来的水都是血水，闹得鸡犬不宁的。李保强也因此得了神经衰弱。
这天夜里，李保强吃了几颗安眠药后才勉强睡着，突然又被小玉推醒了。小玉惊恐万分地说：“阿国在梦里对我说了，你没遵守你的承诺。你到底和他有个什么承诺啊？”李保强想到那天眼花时听到的阿国的声音，汗毛顿时竖了起来，支吾着说：“没，没什么承诺啊！”
“不对，阿国不会骗我的！”小玉下床来，目光在搜索着什么，跟着她来到吊灯前，又搬了张大桌子。李保强忙问道：“你在做什么？”小玉不说话，又放了张板凳在桌子上，跟着站上去，取下吸顶灯，顶棚上出现了一个洞，她伸手进去掏了掏，掏出一个黑包来，打开，里面都是钱。“是阿国告诉我的。”
李保强悲哀地叫了一声，他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小玉气愤地说：“阿国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承诺！”
李保强流出了眼泪，说：“好，我听你的。我不能再让阿国死也得不到安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