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兀信本来想屏住呼吸一吞便罢了,可这块臭豆腐貌似……还能吃,外焦里嫩,而且……味道怪怪的,却还不错。
甘如饴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极不情愿到现在的慢慢咀嚼品尝,揶揄他:
“怎么样,还能入您老人家的口吧,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还是挺香的,你就总是把别人都想得很坏像要害你似得。”甘如饴也捏起一块,边吃边说。
兰兀信觉得她话里有话,只是吃,不做声,任她一直瞧着自己一块接一块地大嚼。
“喂,大胡子,你给我留一点啊!”甘如饴只顾着看他吃的反应,觉得可爱好玩儿,回过神来,只剩下一块了。
臭豆腐吃完了,二人挨着坐在屋顶上,斗气也算是冰释,但是却又变成悄然无语,仿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除了逞口舌之争,就是沉默安静。
“如饴。”这次是兰兀信首先打破沉默。
“嗯?”甘如饴见他主动说话,还亲切地叫自己名字,有些意外。
“过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兰兀信定定看着她,湛蓝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怎么可以先说这句话?甘如饴刚刚消解的气愤此刻又被激起——明明是应该自己先说散伙的,可是刚才不知为何又没有说出口。
“你这副表情让我以为你很舍不得。”兰兀信微笑着用拇指抹去了她嘴角沾着的一点酱汁。
甘如饴把他的手打了下去,学着他以前的样子,粗声说:“别碰我。”然后扭过身,背对着他,“你要去哪里?”
“回家。”兰兀信回答。
甘如饴听了,心中忽然有些酸涩:是啊,每个人都有家的,也都是要回家的,而自己呢,娘见不到,小白要嫁人,师父也被自己赶跑了,现在这个大胡子也要离开,哼,那我就回宁安当我的“洪老板”好了。
“也对,看来你还不是个野蛮人,还有家可归,这些日子小驹带着我们两个跑也瘦了。这离兰羌还远,你怎么回去?”
兰兀信失笑:“买匹马的钱我还是有的。”
“哦。”甘如饴心不在焉地应道。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阵马鸣声,像是在呼唤什么,紧接着马厩里的小驹跟着“咴咴”回应起来,几欲夺槛而出。
“是大驹!小白!”甘如饴激动不已,从房顶一跃而下,飞身冲向门外。
外面果然是大驹,但是也只有马儿孤零零一个,没有封如沐。
是了,小白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跑出来,她可不像自己是个疯癫丫头,人家是要做少奶奶的。
甘如饴失望地叹了口气,而后明白封如沐是利用大驹循着小驹的踪迹,而后找到自己的下落。
小白啊小白,你也真是突发奇想,若是大驹走丢了,不仅连我找不到,还白白赔上一匹好马。
甘如饴把大驹牵进来,又把小驹放出来,兄弟俩多日不见,耳鬓厮磨,十分亲热。
“白隼没有跟来?”兰兀信随着跟下来,看着两匹良驹。
甘如饴摇了摇头,又笑着说:“看我家小白多贴心,知道我们两个人坐骑不够,把大驹送了过来。”她看着大驹小驹两个在一起的温馨场景,曾经在羽门的点点滴滴又在心头浮现。
“大胡子,你过了明天才走是吗?”
“嗯。”兰兀信很少看见她这么深沉的样子。
“那你可不可以先陪我回家?”
“你的家?你不是……”
“对啊,我要先比你到家!”甘如饴灿然一笑。
甘如饴回到房里,给封如沐写了一封信,向她报了平安,并把自己的近况简要说了一下,把信送到驿站之后,已经快到深夜,她和兰兀信牵着马离开客栈,一直走到了郊外通往云环村的路上。
“大驹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今天让你驾驭它,算你走运了。”
兰兀信不得不承认,他驯服过的马也有成百上千,但是像大驹小驹如此通人性又神骏的,还是第一次见,比起小驹的温顺乖巧,大驹对着他仿佛多了一丝不卑不亢,更加让他跃跃欲试。
甘如饴狡黠地看着兰兀信翻身上马,偷笑了一下。
兰兀信屁股刚挨到马鞍上,只听大驹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陡然立起,虽然他本来已经有所防备,但是大驹性子极烈,速度又快,还是让他身体向后一仰。
兰兀信抓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大驹前蹄未落,又向后撩了蹶子,动作又快又狠,兰兀信眼神一冷,亮出自己的武功底子,不论大驹怎么发飙,都能保持上体与下肢的平衡。
甘如饴知道大驹的脾性,它除了封如沐不会认第二个主子,就连自己作为师妹,也是封如沐训练了好长时间,大驹才认得,让她得以安稳地坐骑。
本来她是想捉弄一下兰兀信,杀杀他的威风,摔他个四脚朝天也就罢了,没想到兰兀信竟能紧贴马背不落,而大驹也是狂野不服,一人一马之斗越来越激烈。
甘如饴见兰兀信本来淡漠的蓝色眼睛慢慢流露出凶杀之气,心头霎时一冷,原本想看热闹的心情荡然无存,急急掠地而起,出掌袭向他的后心。
兰兀信正专心驯马,后心骤然一痛,看到甘如饴飞身过来,失了一下神,就在这片刻之中,甘如饴已经稳稳坐在身后,打了个响亮的马哨,顿时,大驹平静下来,不再癫狂。
甘如饴用手肘别了一下兰兀信:“小白可不是好惹的,你若是动了大驹一根汗毛,她必会加倍奉还,你还是去骑小驹吧,它已经认识你了。”
兰兀信也觉得刚才自己怎么会和一匹马一般见识,于是转身从大驹身上跃到小驹背上,干净利落,姿势漂亮。
他抓紧缰绳,轻拍了一下小驹,策马狂奔,绝尘而去。
甘如饴呆呆看着在缀满繁星的深色天幕下,这个一头散乱的长发随风激扬、纵情驰骋的黑衣男子,不羁而狂放,这样的人确实不属于这精致而柔美的江南,而是应该出现在金戈铁马的的沙场上叱咤风云。
可是以他的功夫、他的警觉性、他的习惯,为何对自己刚才在背后偷袭毫无防范,硬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难道他跟着自己耳濡目染,学会了中原男子的对女子忍让的风度?还是……自己已经成为他口中“信任的人”?
不管怎么样,她心中还是一暖,驾起大驹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