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声势突然变得如此惨烈和狼狈，我却不禁顿时感到一头雾水。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和遭遇比我现在的处境更惨不忍睹呢？我自嘲地苦笑着，于是不耐烦地向她道：“有事还是去求你们家老太太吧。在何家，现在我已犹如过街的老鼠，躲都躲不及呢！我这一介罪妇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少奶奶，我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倘若这事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我只定活不成了。”美玉却惊慌失措地爬到床前歇斯底里地拉住我，突然语出惊人地哭喊道，“我——我已经怀上祖明少爷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瞪大了眼睛，瞬间将话哽在喉咙中。祖明那写在便条上的文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突然在我心中划开了一道沟，疼得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下作的丫头，在这里鸡猫子鬼叫胡说些什么？”柳妈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照她劈脸就是一巴掌。
“奶妈！你不用再帮他们遮掩什么！你让她说，事情说透彻，哪怕就是今天我死了，总也做个明白鬼。”不知怎的，我的语气却出奇的舒缓和平静，一丝愤怒的怨恨都没有了。
“小姐，你何苦听信这贱人一派胡言呢？”柳妈惶恐万分地上前搀住我，企图安慰道。
可我义无反顾地将她推开，如饥似渴地一把抓拉住美玉：“告诉我，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会怪你的！”
“少奶奶——”美玉却扑闪着一双湿漉漉地大眼睛惶恐万分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就是——就是上个月您回曹寓祭奠曹老太太的那天晚上，祖明少爷他趁你不在，强行把我按在床上——”
“你胡说！”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把她推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冲她吼道，“一定是你在撒谎，一定是你这狐目媚眼的蹄子先遭惹的他。不然他是不会红杏出墙的。绝对不会——”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美玉泪雨模糊地摇着头，却是一脸无辜地辩驳着。
“一定是你这蹄子不守本分，一定是你先诱惑的他——”我突然疯狂地扑过去拍打着她，意识完全失去控制。
“你这贱人还不快点给我滚！难道你想害死她吗？”柳妈见我面无人色，情绪完全失控，她突然怒不可竭地抓起美玉就甩出门外。她气急败坏地谩骂着正要关门，突然却见美玉又被动地倒退着走了回来，而婆婆薛知珍则紧随其后，满面春风，步步紧逼。
“狗肉上不了筵席的东西，你寻死觅活地闹什么？”婆婆薛知珍突然盯着美玉轻浮地一笑，然后露出了两道雪白的伶牙俐齿，“但凡这回你真能怀上我们祖明的种儿，那也算是你八辈祖宗烧了高香为你修来的福，多少名门闺秀排着队还求之不得呢！”
“太太，对不起！我——”美玉畏怯地低下了头。
“别那么多废话！”婆婆薛知珍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下去给我好生养着，孩子平安落地后，我自会让明儿给你一个交代。”
听着她们如此轻松和别有一番滋味的对白，我居然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一直小心努力呵护着的爱情之火，终于因为缺氧而夭折。
美玉瞬间被婆婆给带走，卧房里突自剩下我跟柳妈无所适从。
“美玉怀上祖明的孩子，其实全府里就我一人蒙在鼓里对不对？”终于，我神情木然地望着柳妈绝望地道。
“我——我原以为这只是捕风捉影的谣传，可谁曾想——”柳妈愤愤不平地说着，突然底气不足地将话卡在喉咙中。
这曾是我一生最为灰暗的日子，孤独和忧伤让我慢慢学会了抽烟与喝酒。终日里，我晕晕地抱住酒瓶盯着墙上那早已泛黄的全家福静静地发呆。我和祖明昔日生活的剪影与碎片，像是永远也播不完的电影，一遍遍的在我灵魂深处回放着，将我曾注满的情感池塘一点点的给挥发殆尽。终于，彻底的我绝望了。
“小姐，难道你真的已经决定要离开何家吗？”柳妈紧随身后茫然地问。
“除了离开，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衣物，我不屑一顾地望向她。
柳妈一时语塞。沉默良久，她才转身提起衣箱慢腾腾地向楼下走去。
东西终于全部搬上马车。我义无反顾地爬上车子，我要带着我的忧伤将彻底在何家消失。
车子行驶到大门口，随着骡马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车子嘎然停住。倏尔柳妈掀开帘子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小姐，姑爷他剜断了骡马的蹄子，我们恐怕今晚走不了了！”
“那你就到门外再去雇辆车子来。”我说着迅速跳下车子，见祖明威风凛凛地站在车前挡住了去路，我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然后心平气和地走向他：“放我走，我满足你的离婚要求！”
祖明却神情淡漠地望着我，将唇角突然轻蔑地一扬，然后戏谑道，“难道你不知道《一千零一夜》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天方夜谭？”
“美玉她都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究竟还想怎样？”我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他吼道。
面对我的质问，祖明却先是间歇性的一愣，随即才不屑一顾地向我道，“你开什么玩笑？结婚十年你都没怀上，难道我们一夜销魂就能立竿见影？”
“这么说来，美玉说的都是真的了？”我痛不欲生地闭上眼睛，然后让泪水悄然滑落，“那好，我们今天就彻底做个了断。你不是一直都在怀疑我跟家辉表哥有染吗？”
“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柳妈见事态不妙，她突然上前拉住我道，“纵然你心中有气，但这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哪有扛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道理？”
可我恍若未闻，毅然将她推开，仍旧是面不改色地对他道：“既然如此，那现在我就彻头彻尾地告诉你，如你所想，巧哥他就是我跟表哥的私生子。”
“重回初恋情人的怀抱，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祖明突然又冷哼一声。
“是又怎么样？”我不屑地望向他。
“你妄想，就算你是我不要的一双破鞋，我宁可丢进垃圾箱里，也不愿被人捡回去穿！”祖明突然暴跳如雷地冲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衣领，随即从口袋中抽出一把日式手枪，然后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的脑袋，让我彻底绝望。
“心若旁骛，死有何惧。能死在你手里，我求之不得。”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情感世界彻底崩溃。只觉胸口有种棉絮样的东西满满的堵塞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你别逼我！否则，我真会开枪的！”祖明怒气汹汹地冲我咆哮着，声音瞬间变得凄厉而沙哑。
“你开吧！枪声一响，魂归故里，简直就是美事一桩。”我却冲他无所惧惮地微笑。
“那好，我现在就成全你！”祖明咬牙切齿地吼道，咔嚓一声将子弹利落地推进枪膛。
“姑爷，您千万别这样！”柳妈见事态危急，她冲过来一把就抓住了祖明的枪，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我惊慌失措地刚要冲上前去制止。突然随着一声凄厉的枪响，悲剧发生了。只见祖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表情十分痛苦的柳妈，而柳妈那沾满鲜血的双手仍然死死地握住对准自己胸部的枪口，迟迟不肯放开。
四目就这样瞪视了许久，柳妈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奶妈——”我惊呼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她。
“小姐，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怂恿着你趟此浑水的。”在我的哭喊中，柳妈终于面色惨白地睁开眼睛，“在曹家保险柜里，有太太生前写给北京大舅奶奶的一封致歉信，走投无路以备你不时之需。何家非你栖身之所，应早日止步抽身。今后别再任性妄为，学会照顾你——”
话未说完，她却浑身一挺，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将头歪向了一边。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柳妈垂死的表情，只觉如在梦中。我无助地抱着她那渐渐冷却的身体，然后呆若木鸡得杵在冰冷的空气里。
初冬夜晚的枪声招来了巡逻的警察，祖明跟柳妈被警车呼啸得带出何家。闻讯赶来的婆婆穷追不舍地追在警车后面捶胸顿足。她疯狂地举动如同穷途末路的犯人义无反顾。
凄厉而尖锐的警笛声终于消失在苍茫的马路尽头。婆婆屡步蹒跚地被人抬回来，见我呆若木鸡地蹲坐在地上，她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过来开始对拳打脚踢和唾骂撕咬：“你这个扫把星，事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一动不动地抱住头，任她愤怒和发泄。
是啊！怎么会这样？
悲剧发生后，我被婆婆强制性地关押起来。蹲在阴冷黑暗的小屋里，我与世隔绝，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我只是能隐约听到外面扫院子的仆人在窃窃私语地议论，说是祖明因涉嫌故意杀人已判处死缓。我想更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可当我叫喊那些仆人时，她们个个却都像怕被染上瘟疫一样，纷纷避之。
直到有一天，美玉打开了小屋的房门。她证实了祖明一审被判处死缓的消息。
“我肚里怀着他的种儿，只要我再揭发他一条强奸民女的罪名，那他就离黄泉路不远了。“美玉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孔。
“你什么意思？”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
美玉却怅然一笑：“今天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你阎王那里做个糊涂鬼。其实，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一直都在暗恋着祖明少爷。因为出身贫贱，而我只能将这份浓郁的少女情怀深深的掩埋在心里。生平我恨透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我母亲蒋氏在何家忠心耿耿二十多年，漫说她是祖明少爷的乳母，就是你们家养的一条狗，你们也不能不顾她的死活，说撵出去就撵出去。而老太太对此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关键时刻，为了遮丑蒙羞，她居然弃帅保车，让我妈流落街头抑郁而终。”
“我是手段狠了点，可只要你不伤害祖明，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美玉妩媚地一笑，突然丢过一份合同道：“签了它，曹氏的产业过户到我名下，我就放祖明一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