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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说得很好。那么你再说说……早一些做这个梦,是不是也不太困难呢。阁下您下定决心来跟您的女仆我搭话,是不是嫌晚了点呢?”

“有什么必要谈话?”卡斯托普问,“干吗谈话?谈话呀、讨论呀什么什么的,我承认,是共和主义者的事。不过我猜想,同样也是作家诗人们的事。咱们疗养院有一位病人,我跟他甚至已经交上朋友,就是塞特姆布里尼先生……”

“他刚才还对你咬了一阵耳朵来着。”

“ 算是吧。他无疑十分健谈,能说会道,有些个过分热衷此道,动不动就给你朗诵几句诗文什么的——不过他能算诗人吗,这老兄?”

“真是抱歉!我还无缘进一步结识这位高贵的骑士。”

“这我相信。”

“噢!你相信。”

“怎么啦?我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你肯定发现了,我是不常讲法语的。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就宁愿讲法语而不讲自己的母语德语了,因为对我来说,讲法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模棱两可,不负责任,就像说梦话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像明白一点。”

“这就够啦……讲话是件难受的事,”卡斯托普继续说,“人进入了永恒的境界,就什么也不用讲了。在永恒的境界里,人可以率性而为,你知道,如果想画一只猪就只管仰头闭眼画得了。”

“说得真好!无疑你已经置身永恒,看来你对永恒已经认识得十分清楚。你真是个好动脑筋的幻想家,我得承认。”

“是啊,”汉斯·卡斯托普说,“要是我再早点有机会和你谈话,那我就会称你做‘您’了!”

“那也好。可那你是不是一直想称我为‘你’呢?”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你’称呼你,今后也将永远以‘你’称呼你。”

“这可是有些过分,我必须说!不过呢,你再也没有多少机会称我为‘你’喽,我就要离开了。”

离开这个词好久才真正钻进了汉斯·卡斯托普的意识,使得他一跃而起,茫然四顾,像个刚刚让人从迷梦中惊醒的人一样。他们刚才的交谈进行得很慢,汉斯·卡斯托普讲法语有困难,需要反复思索。钢琴声沉寂了片刻,现在又响起来了;而今是曼海姆人在那里弹奏,他顶替那个斯拉夫小伙子,换上了自己的乐谱。恩格哈特小姐坐在他身旁,帮助他翻谱纸。多数的疗养客看来已进入了水平状态。他俩前面已经没再坐任何人。阅览室里有些人在玩儿牌。

“你要干什么?”汉斯·卡斯托普失魂落魄地问……

“我就要离开了。”她微笑着重说一遍,看样子对他的惊慌失措感到意外。

“不可能,”他说,“你只是开玩笑。”

“绝不开玩笑。完完全全是当真的。我就要动身啦。”

“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呀。午饭以后。”

卡斯托普心里一下子完全空落落的,忙问:

“去哪里?”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去达吉斯坦吗?”

“你消息倒灵通哩。有可能——暂时先……”

“难道你好了?”

“这个嘛……不。只是贝伦斯认为,待在这儿暂时不会对我有更多效果。所以就可以去别的地方换换空气。”

“也就是说你还回来喽?”

“这可说不准儿。尤其是啥时候说不准。至于我本人,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自由胜于一切,尤其是爱待在哪儿就待在那儿,也就是完全地随心所欲。我醉心自由不羁的生活,这意味着什么你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也许是我本性如此喽。”

“你在达吉斯坦的丈夫,他就这么干干脆脆地给了你——这样的自由吗?”

“是疾病还给了我自由。我来这里已经是第三次了。这次我在上边住了一年。没准儿还会再来哩。可到那时,你一定早就远走高飞啦。”

“你这么认为吗,克拉芙迪娅?”

“你对我直呼其名——竟然这样!看来你对狂欢节的习俗真是很当真喽!”

“难道你了解我的病情?”

“了解——也不了解,山上的情况都是这样。你肺上有个浸润点,发低烧,是不是?”

“下午体温三十七度八或者三十七度九,”汉斯·卡斯托普说,“你呢?”

“噢,我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你知道……不那么简单。”

“在关于人的学问里边有一种学科叫医学,”汉斯·卡斯托普说,“这个学科有个术语叫‘淋巴腺结核性栓塞’。”

“啊,你原来在做密探,亲爱的,这再清楚不过!”

“你……请原谅!允许我现在就问你个问题,急切而直截了当地问你个问题!六个月前,当时我从餐厅径直去做体检……你转过头来看着我,还想得起吗?”

“这叫什么问题?还六个月前?”

“你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知道,完全是偶然的。”

“是贝伦斯告诉你的吧?”

“怎么又提贝伦斯!”

“噢,他把你的皮肤的色调画得那么真切……而且,他是个脸颊仍烧得通红的鳏夫,有一套造型实在值得玩味的咖啡具……他对你的身体,我相信不仅像个大夫似的一清二楚,还像别的人文学科专家一样饶有兴趣。”

“你说得太对了,因为你是在讲梦话,我的朋友……”

“是怎样就怎样吧……可是,你要离开的消息却像闹钟无情地从梦中惊醒了我,让我还是继续糊里糊涂地做梦好些。七个月来,只能用目光与你交流……现在刚刚真正结识了,你却马上说你要走了!”

“我对你再说一遍,我们原本可以早些聊聊啊。”

“你真的曾经这么希望?”

“我?你不该那么躲着我嘛,小兄弟!是你自己窝囊!眼前这个你对着说梦话的女人,你就这么害怕接近她么?还有谁妨碍你,使你没有胆量走近她?”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不愿对你称呼‘您’。”

“撒谎。老老实实回答吧——中途离开晚会的那个意大利人,那位惯于说漂亮话的先生,他刚才对你讲了些什么?”

“他的话我一句听不进。只要我一见到你,那位先生就让我全忘了。可是你不记得……在这里要结交你真是不容易。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位时刻关心的表哥,他可不想在这里找乐子喽。他一心只盼回平原上服役去。”

“可怜虫!实际上他自己不知道,他病得可厉害啦。还有你那位意大利朋友,他病得同样不轻。”

“他自己也这么说。可是我的表哥……他病真的很重吗?你可吓了我一跳!”

“他要是下山回德国当兵去,就很可能会完蛋。”

“会完蛋?会死?这个词很可怕,不是吗?不过很奇怪,今天听见这个字眼,我内心震动并不大,说到底就像听见一句口头禅,正如‘可吓了我一跳’也只是口头禅一样。想到死亡我并不害怕,心里反倒平静了。我不会悲痛欲绝,不论是我善良的约阿希姆死了,还是我自己死了;现在呢,我却听说,他快死了。要真是这样,那他的情况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我认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已经得到死神的青睐,我却为得不到青睐痛苦,真是有意思!——在拍X光片的候诊室里,你曾跟我表兄聊过,也许还记得吧。”

“是的,记得一点点。”

“也正好在那天,贝伦斯给你做了透视!”

“是啊,那又怎样。”

“天呐!片子在身边吗?”

“不,当然在房里。”

“噢,在你房里。我的却总是放在身上的皮夹中。要我给你看看吗?”

“谢谢了。我没好奇得那么厉害。再说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我已经见过你外在的肖像了,所以更想看看你内在的肖像,它让你放在了房间里……那让我另外提个问题!一位住在‘村’里的俄国绅士常来看你,他是谁呀?这个人来找你干什么?”

“我必须承认,你是位干练的密探。好吧,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不错,是有一位身体有病的老乡,他是我的朋友。几年前我在另一家温泉疗养院认识的。我俩的关系吗?喏,告诉你,关系就是一块儿喝茶,一块儿吸两三支俄国香烟,还一块儿谈天说地,关于人呀,上帝呀,人生呀,道德呀,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我能汇报的就这些,该满意了吧!”

“还谈过道德!——那么,就道德问题,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道德?对此你也感兴趣?好吧,我们以为,不应该从德行中寻找道德,也就是说在理性、在自律、在良好的风尚以及举止端正中,是见不出道德的,而是恰恰相反,我以为只有在罪孽中,只有当自己陷入了危险、有害乃至可能遭至毁灭的境地,才可能寻找到道德。在我们看来,失去自己和毁灭自己,比起保全自己要道德得多。一些名声很大的道德家根本不是真有德行的人,而是作恶多端的坏蛋、冒险家和罪犯,可他们却来叫我们谨遵基督教义,对罪恶和苦难逆来顺受。这一切叫你听得很不入耳吧,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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