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云道:“除了你的账目,其余人等账目或多或少都有些亏空,这也多少能理解,毕竟人嘛,手头总有些不宽裕的时候,动用了帮中的钱,这些也都是小数目,只要日后经济周转过来,一概还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任飞云凑近朱胜才的面前,道:“在我看来,云阳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是最具大智慧,大手笔,阳奉阴违,心思细腻的大蛀虫!看了这本账簿后,我真从心眼里佩服你。你是我至今见过的所有掌柜中,最厉害的一个。”
朱胜才将他的账簿翻了又翻,装傻道:“没什么不妥啊。”
“就是没什么不妥。”任飞云道,“我没说有什么地方欠妥。”
两个人神经质的相互大笑起来,场面诡异之极。
“就是没什么不妥才让你露出马脚。朱掌柜,你从至元十年起便巧令各种名目以拆借为名,行盗窃之实。从云阳一共支出了六万一千四百二十八两六钱。”
朱胜才的脸渐渐阴沉下来。任飞云道:“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他从身后拿出一本账簿,仍了过去,道:“这是江涛那元阳银楼的账目,以及和你‘福亨钱庄’来往的银货交易。你的手段很高明,利用云阳的季度账目交接实现你与江涛坏账的相互填补。季度开始时是先查你,你向江涛转借银两,再到下个季度,查江涛帐时,让他借用你的银两。如此互补,谁也看不出破绽。好一招瞒天过海!”
朱胜才的脸变得紧绷起来,双脚一软,跌坐在长椅上。
“江涛其实并不是什么携款私逃,他只是怕东窗事发,已经玩不下去,便索性跑了,你也正好将一切事情扣在他头上。可惜,江涛没跑,被我的手下发现了。”
任飞云第一件吩咐鸽组的事情便是查找江涛的下落,范围便是在这河间府内。结果他料得没错,江涛自毁容貌呆在他一个姘头家里,连着账簿一齐被任飞云逮个正着。
“你要怎样?告诉……告诉帮主么?”
“如果说出去你认为你还有活的机会么?我知道你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按云阳帮的帮规,这等重大事情你认为会怎样?”
全家一个不留!朱胜才吓得冷汗直流,跪倒在地,颤抖不已。
任飞云将他扶起,道:“我知道你这笔钱的真正用途,否则我也不会叫这帮人出去,平心静气的和你谈谈了。前些年江淮水灾,你一个人便捐了二万两,去年的陇东旱灾,你又捐出了三万两,你在此地修桥铺路,扶助孤寡,这些我都命人查过。”
这朱胜才都打得汗珠从额头上留下,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尴尬的看着任飞云,道:“那……那管事大人决定怎么处置我?”
任飞云的口气变得缓和下来,手中拿着的账簿,被他用独特的内劲化为粉末,任飞云轻轻一吹,散在空气中。
“这……”朱胜才眼中闪耀着一丝兴奋,他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全都明白过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上,道:“管事大人有事吩咐,小的从此之后甘效犬马之劳。”
任飞云客气的将他扶起,道:“朱掌柜言重了,日后还要多多仰赖,小子初到河间府,于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看着这些账簿,我是越看越想睡觉,待到见识到朱掌柜的手笔时,我才猛地一惊,朱掌柜就是我要找的人。”
朱胜才道:“不敢不敢,在下行这等事情也是迫于无奈,前些年家乡招灾,在下的财力有限,实在万不得已之下只能盗用公款,谁知道这行善事也是能上瘾的,与其让这少东家将老帮主这些年的心血逐一败光,不如让我去救济灾民,也算是给过去的老帮主积些阴德。”言下感慨万千,对这毛勒的管理手段嗤之以鼻。
但转过头来看着任飞云,道:“管事的作风当真让在下十分意外,竟没想到向来浑浑噩噩的少帮主竟然慧眼请到了管事这样的大才,看来云阳是有救了!”
任飞云压根不想去管这云阳有救没救,只想痛快一番,证明自己的实力。
朱胜才道:“管事下一步打算怎样?”
任飞云道:“我想将河间府所有的粮米生意全都掌握在我一人的手里。”
朱胜才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人,要是先前他没见到这任飞云的行事作风他会出言嘲讽,打从心里不信。但此时,他只想看看这年轻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行商这么多年,他还没听过这么狂的言论。
朱胜才道:“管事可知道这河间府的粮米生意到底大到何种地步?”
任飞云点了点头,道:“河间粮米,是北方重要的粮米纽带,苏杭,两淮,汉中,京畿,甚至两川之地的粮米都汇集到此地。尤其是现在元庭对日本用兵,这河间的粮米买卖更是风起云涌,激烈异常。”
朱胜才道:“现今河间的粮米商人大多依附河间三家派阀,云阳,连城和九河。但现在关键的是外来米商在这河间米市中的份额越来越大,变得连三大派阀都难以控制,所以要控制米市,拿到朝廷盐引,谈何容易?”
任飞云道:“事在人为,而且,我已经有一个万全之策。”
秋意渐浓,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寒气渐渐覆盖大地,河间的前门大街向来人来人往的场面也变得萧索冷清,临近傍晚时分,一顶朱红色大轿,落在气派非凡的苏杭商会门口,一群干练的趟子手严阵以待,护卫在这顶朱红大轿的周围。这趟子手都是中州镖局的顶级镖师,武艺高强,江湖经验老道,没有大价钱,根本请不动他们。
一个“肉球”从轿子中钻出来,气势汹汹,火烧火燎的跑进金漆的大门,没有任何通报便飞快奔向此时戒备森严的议事房。
这个茶会是由苏杭商会最具权威的“八面玲珑”孙见霄主持的,孙见霄乃金陵孙家老二。他的哥哥就是五行门金宗的掌门人,金陵孙家的一族之长孙见霞。孙氏家族为江南四大世家之中财力最为雄厚的世家望族,在江湖上从来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孙见霄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蛐蛐罐,乐呵呵的听着罐中那只他花重金买回来的“青头绿”发出的叫声,喝着碧螺春,悠然自得。便在此时,那“肉球”闯进房中,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奇哉怪也!”
孙见霄一见,竟是“德源米行”的将福。
“怎么回事,急成这样?不是让你去潍阳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孙见霄问道。
将福对着苏杭众人道:“出……出大事了,云阳,云阳疯了!”
“云阳?”
“云阳以四十二文一壶的价格全力收购两川商会手头上的存粮。”
孙见霄淡淡道:“你疯了么?这怎么可能,除非毛勒的脑子坏掉了,这种价位根本不可能开出来。”
“是真的!不信你们到米市上去看看,如今整个河间都炸锅了,云阳放言要收购满二十万担。”
一到米市上一打听,孙见霄瞠目结舌,差点没笑死。四十二文一壶,云阳帮当真孤注一掷,这么急着将这次盐引弄到手么?
天赐良机,这种商机怎么能落到两川,两淮这帮人的手中?
此时连万里闻讯,也来到了市面上,和孙见霄撞个正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孙见霄和连万里向来水火不容,双方都因为利益纠纷打得头破血流,一个是本地的地头蛇,一个是财力雄厚,根深树大的世家富豪,谁都看不惯谁,谁都想将这河间收入囊中。
双方人马在街头站定,两个人越众而出,相互拥抱,你来我往,相互调笑,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弟一般。
“连老弟近来可好?听说你在定州的货船被人劫了啊!”语气中尽是幸灾乐祸。
连万里笑道:“好说,小意思,在我连城看来那就是九牛一毛,不足挂齿。听说老兄的相好,大都‘翠云楼’的嫣红姑娘被一个蒙古皇亲娶过门了,让兄弟痛醉三天,不知可有此事?”
这句话正中孙见霄的软肋,孙见霄恨不得当场便扑过去,但顾及身份,皮笑肉不笑道:“区区一女子,何足挂齿。老弟此次前来,不会也是为了云阳这件事吧?”
连万里道:“正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大买卖,岂能少我连城一份?老兄意下如何?”
孙见霄道:“苏杭商会将这二十万担一力报销!”
连万里冷笑道:“不是我戳老兄你的脊梁骨,苏杭此次在河间的屯粮,撑死了也就是六七万,你哪里来的二十万卖给人家?”
孙见霄道:“那我们走着瞧,我也想看看连庄主的手笔。”
二人各自放下狠话,气冲冲的走了。
河间各大势力蠢蠢欲动,云阳的此次动作有如旱地里的一声惊雷,带来的,不只有风,还有漫天密布的乌云。一场暴风雨正在河间上空不停的盘旋。
任飞云抚摸着手里的祭兵,一轮红色的光晕沿着它的指尖流进他的衣衫里,大袖生风,猎猎作响。大风起兮云风扬,谁是河间真正的霸主,这场风云巨变究竟会波及到何种程度?他很惊奇,也很期待。
便在第二日的午后时分,两川商会的唐子兴兴高采烈的将两万担粮米全盘交易给云阳之时,将整个谣言的真实性推向了一个无人敢怀疑的地步。连万里坐不住了,孙见霄也坐不住了,各大商会的首脑人物全都坐不住了。
在如今年景甚好的粮米市场,一壶米的价格最高卖到三十文,但由于朝廷的盐引由米铺的营销量派发,故而这些粮米商人都长了个心眼,谁不想成为这次盐货交易的大赢家?谁又希望年年看着河间三大派阀赚的盆满钵满,而自己却一点好处都得不着?
这些米铺老板对大宗的米粮交易便有了挑剔眼光,不会轻易将手中的存货以正常价位卖出去。但此次变得不一样,云阳带头以四十二每壶的价位收购,无异于将河间的粮米生意抬高了数层浪。
人们竞相奔走,河间衙门后巷的一个破旧的酒馆便是云阳此次收购粮米的交易地。于是,云阳的各大粮米商人都将眼光定向了这平素毫不起眼的地方,这个小酒馆一时间有了很大名气,似乎比前门大街的“留欢楼”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连万里命手下连三去和云阳谈一笔交易,他要全权包揽余下的所有粮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