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虚无缥缈的感觉。
喻子夜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清晰，车鸣声，人群的喧闹声……喻子夜发现自己正站在医院门口，远处是繁华的商业区，旁边是来来往往的进出医院的人群，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喻子夜向后转头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脸色白净的女医生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彩衣？”
“子夜，你还好吧？今天又遇到死亡病例，我知道你每次都会很难过……”
说完，林彩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喻子夜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
“生死有命，医生也只是普通人，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不要太勉强自己……”林彩衣继续安慰着喻子夜，但喻子夜仍是觉得一头雾水。
看到喻子夜迷茫的表情，林彩衣只当喻子夜心情不好，她挤出笑容鼓励道：“好了，子夜，打起精神，你不要想太多，今天我有事要先走，明天再跟你聊。”
“答应我，下班就赶紧回去吧。”林彩衣不放心又回头叮嘱了一遍，然后加快脚步向远处走去。
看着林彩衣离开的背影，喻子夜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对了，喻子夜想起来，今天是自己正式成为急诊科医生的第一天，在门诊值班的时候遇到一个胸痛年轻人，他怀疑是主动脉夹层，但这样的情况很少见，所以犹豫了很久才把他送去做主动脉造影了，可惜的是，在做检查的途中病人突然症状加重，送入抢救室抢救无效，喻子夜全程跟着病人，用尽了所有办法维持他的生命，无奈病人的心电图最终还是成为了一条直线……
当天，病人的父母一时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一边哭喊着一边拉着喻子夜不断的重复一个问题，他们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能走路能说话的年轻人，在走进医院之后反而离开了人世？
但是作为医生，喻子夜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主动脉夹层本来就属于一类表面难以诊断，内在却非常凶险的疾病，没有医生能够一眼就诊断出这个疾病，更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
但是，如果当时自己早一点做决定，只要早几分钟，病人也许就能救回来了。
可惜这个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想起当初信誓旦旦的抱着救死扶伤的信念走进医学院，喻子夜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滑稽。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奋斗，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医生，喻子夜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治好病人，更让他感到挫败的是，越是接近医学的的真相，就发现医生越是无力。
限于当前的医疗水平，综合所有疾病，共和国一般门诊的误诊率大约为50%，而且，对于一些罕见的疾病，普通门诊根本不可能诊断出来，如果再算上各种疾病的治愈率，那么随机选一个去医院看病的人，他通过医院治疗并且达到痊愈的比例根本一点也不乐观。
喻子夜一边走，一边迷茫的望着前方，眼前是他每天上下班重复了无数次的路，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的路。道路两旁高楼林立，有的金碧辉煌，有的高耸入云，天空有时很灰或者很蓝，但从来没有人留意是否有阳光能够越过周围鳞次栉比的大楼照射在这条路上。
是的，即使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周围这一切都与喻子夜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路上匆忙的行人一样。
今天也许是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男士，明天就可以是穿着裙子、把高跟鞋踩得咯咯响的女士，或者是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骑着单车送外卖的小伙子……每天都遇到不一样的脸，可是每天都没什么差别。而且，在这里生活久了，迟早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填充城市道路空虚的一个格子。
整个社会就像一个充满引力的漩涡，把每个心怀梦想的人都搅拌在一起，搅得手忙脚乱，搅得来不及思考。
喻子夜在一条斑马线边上停了下来，此时正处于下班的高峰期，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位于市中心的路段更是人来人往，寸步难行。斑马线两旁闪动的绿灯突然转成红色，停在前面的一辆私家车焦急的按响了喇叭，催促还没有走过斑马线的路人。
喻子夜瞟了一眼，只觉得心中烦闷，便从裤袋里拿出耳塞堵在耳朵上，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的纷扰：
在我周围的，是成千上万的面孔
还有疲惫的天空，空洞的白日梦
迎接早起的日出是永无止境的追逐
所有人流离转徙，不知漂流何处
心里明明溢出了眼泪
脸上却是木然和冷酷
埋头沉浸在海一样的悲楚
明天还是灰暗的阴霾，诡异的迷雾
有种荒诞的快乐和荒诞的难过
我不知道如何倾述
因它实在难以启齿
仅有的美好不屑一顾
春去秋来，我们的日子循环往复
只剩下没有表情的面目
……
就在红绿灯再次转换颜色时，喻子夜突然发现马路对面站在一个熟悉的面孔，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这并不妨碍喻子夜认出那个人，那个一直在不远处微笑看着自己的人。
“爸！”喻子夜忍不住喊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也不知为何，眼泪同时溢出眼眶。
站在不远处的父亲微笑的向喻子夜说着什么，但是喻子夜戴着耳塞，并不能听清楚。
“爸！你说什么？”喻子夜把耳机扯开，然后猛地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父亲仍然站在原地看着喻子夜，他试图说得大声一点，声音却淹没在人群之中，喻子夜也是心急如焚，虽然双方距离不远，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父亲的身边。
“爸，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就在这时，父亲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颤抖的伸出手捂着胸口，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喻子夜急得胸中冒火，他不顾一切的往前冲，费尽力气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终于在父亲倒地之前接住了他。
“爸！你感觉怎么样？”喻子夜扶着父亲，一脸焦急的问道。可是父亲的情况不太乐观，他脸色苍白，一只手颤抖拎起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嘴唇努力在动，却听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
“爸，你先别说话，你的药有没有带在身上？”喻子夜搜遍父亲身上所有的口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眼看父亲已经快不行了，喻子夜却无计可施，虽然自己是个医生，但没有医院的设备他什么都做不了，喻子夜把手伸进自己口袋想拿手机，可就在这个十万火急的时候，他才想起刚才扯掉耳机的时候，好像把连接在一起的手机也弄掉了！
喻子夜心里一阵懊悔，他急切得搜寻着四周，可是来来往往得人这么多，哪那么容易找到一部手机，而且说不定早就给谁捡走了。
“爸，你坚持住，我很快就送你去医院，”没有办法，喻子夜松开了父亲的领口，抬起头大声向周围求救道，“快！来人啊，谁帮我打120！”
听到有人在呼喊，许多路人纷纷凑过来围观，但也仅仅是围观，喻子夜不断的向人们呼救，可他们就是远远的躲着喻子夜，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此时，怀里的父亲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喻子夜心里明白，这是疾病凶险的先兆，如果父亲得不到及时救援，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求求你们了，就打一个电话，救救我的父亲吧！”
喻子夜索性跪了下来，猛地向周围的人磕头，但人们仍然无动于衷，看着他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喻子夜多么希望这时有谁能够出现帮帮自己，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喻子夜的祈求似乎得到了上天的回应，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白大衣的熟悉的身影突然拨开了围观的群众，如同神仙下凡一般，带着笑容出现在喻子夜面前。
“叶羽，彩衣！”
喻子夜在绝望中终于迎来了曙光，他激动的说道：“我爸他快不行了，我找不到手机，你们快帮我打个电话给120！”
林彩衣很快掏出手机拨出了号码，叶羽没有闲着，也立马蹲下来帮忙照顾喻子夜的父亲，这时喻子夜才感到稍微安心一点，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林彩衣，突然发现女孩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林彩衣的表情很僵硬，脸上还带着些恐惧，只见她慢慢的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那是一把血淋淋的刀，贯穿了她的身体，染红了白色的大衣。
“彩衣！”喻子夜喊破了喉咙，却没能阻止林彩衣倒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围观者们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一种阴森的笑容弥漫在所有人的脸上。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妇女带头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的拖着她的孩子，小孩从背后拿出了一把水果，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其他的路人看到这样的情况，也纷纷围了上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喻子夜惊恐的看着众人，往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身边的叶羽突然也被路人用刀砍倒，众人杀死了他们之后似乎还没有尽兴，又继续往他们身上捅了许多刀。
“不！！”
喻子夜声嘶力竭的吼着，却没能改变任何东西，怀里的父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化成一滩血水……
血，红色的血不断的流出来，染红了两具白色的躯体，染红了眼前的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