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千羽从来没有觉的人多是一种困恼。
不过，今天东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只要一转身，就看不见兰若的脸了。
兰若在前面开路，千羽感受着被兰若握的紧紧的手，脸上得意地笑。
“啊，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呢。”
八千烈火在城外秋猎营驻扎，颜渊带着三十近卫，随着皇帝的銮驾从东门而入。
扶风一袭白色的长袍，独立风中，长发和袖子随风舞动，说不出的潇洒，但是没人注意到他嘴角转瞬即逝的浅笑，那浅笑后的漠视，仿佛他已是世外人，安静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师傅。”
颜渊落马疾奔，在扶风面前跪了下来。
脱去头盔，磕了三个头。
即便是叩见皇帝的时候，也不曾脱下头盔。不远处的皇帝看着这一幕轻笑。
“你们师徒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大宴后再叙不迟。”
扶风身后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走上前从旁扶起颜渊。
“这位是？”
“师兄，我是明津啊。”
“兰若呢？”
明津沉默了。
颜渊疑惑地看向扶风。
“先喝了这杯接风酒吧。”
扶风亲自替自己的徒弟端过酒。
颜渊尽饮杯中酒，然后随着皇帝的銮驾一起走进了东门。
气氛有点不对，戴上头盔。
手习惯性地按在血杀上。
兰若拉着千羽，总算是穿过人群，挤到了前排。
銮驾过东门的那一刹，异变突起。
“哇，好漂亮啊！”
千羽看着大将军的玄月盔甲发出赞叹。
的确，没有人见过玄月之后不发出赞叹的，甲胄穿在身上，没有一丝缝隙，虽然只有一种玄色，但是一点都不单调，他的光泽简直跟镜子一般，黑黝黝的甲胄上能看见人的倒影，但是她的赞叹声，好像大了一点。
她的声音之后，变乱就发生了。
一柄剑从土里刺出，穿过皇帝銮驾的底板，銮驾离地三尺，加上里面加厚的软榻，怎么也有三尺半，如果这一剑要刺进皇帝的身体，必须要有四尺。那把剑刚好就有四尺，那是一把专门为了这次刺杀定制的剑。
“护驾！”
禁军惊呼。
那剑极其锋利，从銮驾进入东门的时候，剑刺进了銮驾底座的前部，看样子他是要一直从中间将銮驾剖开，直接把里面的皇帝斩成两截。
銮驾内的皇帝听到禁军惊叫，笑了。
大将军颜渊在身边，还需要谁来护驾。
有颜渊在，万事无忧。
血杀龙吟出鞘，插入土里，颜渊鬼魅地从銮驾底部穿过，血杀切割着地面，斩断那四尺长剑。
颜渊在銮驾的另外一边立定，看了看刀上的血迹，似乎有所不对，凝神静息，以不变应万变。
“刚刚就是她发讯号的，抓住她！”禁军头领发话，两队人马冲进人群，将千羽和兰若围住。
颜渊静候了三息的时间，皇帝的銮驾已经进了城。
东门已经成了颜渊和刺客的战场。
土里人明显已经受伤了。
“出来吧，横竖是死而已，死在我手里不吃亏。”
地面裂了开来，一道黑影破土而出。
直往前掠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宰了皇帝。
可是他的敌人是颜渊。
帝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统兵是万人敌，即便一人也是号称无敌的存在。
颜渊跃起，后发而先至，血杀当空直斩，截断了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被迫落回地面，重新又回到了东门楼洞。
“呵呵，呵哈，哈哈……”
黑衣人笑，笑的前俯后仰，肆无忌惮。
刺杀被阻，他反倒不急了。
在楼洞绕着颜渊来回踱着步子，细细地大量着颜渊。
扶风看着黑衣人的身形，想起一个人来。昔年天策十三士中有一人暗杀第一，名唤：连郊。
众人许他是暗杀第一，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正面交手的实力，只有明王在收复他的时候两人交过手，明王对他的评价是：二十年后当无敌于天下。当年的连郊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是杀手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王。如今十年已过，不知道会成长成什么样子，颜渊对连郊。扶风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颤，是了，他不是来刺杀皇帝的，他要杀的正是颜渊。
当年皇帝平定明王叛乱，是颜渊做的先锋大将，一直杀到明王府邸，明王一家老小包括仆人一千多人，都是颜渊亲手所杀。他们最恨的恐怕不是皇帝，而是颜渊。
他的笑声让颜渊不快，黑衣人慢慢的脱了头套，黑色劲装一把扯掉。
眼前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嘴角还有淡淡的绒毛。但是鬓发皆白，黑色劲装下一身白衣，却是没有任何地方染红，那么颜渊刀上的血迹肯定是假的了。
“我为你十年练剑。”
他的声音低沉，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但是你好像让我失望了。”
他看了一眼颜渊的刀，意思很明白，你竟然都没有发现那血迹是假的。
“你是谁？”
“天策十三，索命连郊。”
一语毕，长剑出。
右手三尺青峰，左手一尺短剑。
正奇相合，变幻无穷。
连郊抢攻，片刻不给颜渊思考的时间。
颜渊对上连郊狼狈之极，手中的血杀刀，刚刚架住当头劈下的长剑，连郊身子下倾，左手短剑又直刺颜渊小腹，无奈被迫急速后退，躲过小腹利刃。
短剑刺空，连郊飞身前扑，右手长剑挺刺。这一顿一扑之间快的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其灵活快捷非同一般。
战场厮杀，讲求的是效率。
颜渊是一个从军十多年的将军，但是连郊却更像是一个军人，他已经把杀人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剑都不离要害，剑剑夺命。
军人之勇在于心，守护家园，保家卫国，如此才能一往无前。
而，杀手。
只要杀人就是了，杀人是他们体现自己价值的唯一手段。
连郊已经做了十四年的杀手了。
大将军的呼吸已经被打乱了，接连的快速抢攻，颜渊一直秉着呼吸小心应对，眼神一直盯着在身边闪现的剑锋。
如果把连郊比作一条杀人毒蛇的话，右手长剑是他的身体，用来限制敌人，而左手短剑才是他致命的毒牙。两人都是深谙杀伐之道的人，场面上已经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七息过后，颜渊空出破绽，连郊右手长剑直砍颜渊颈项。
剑锋砍上颈脖护甲，血杀已经撞上长剑，顺着长剑往上直砍，欲一刀将连郊砍成两段。
“喝！”
血杀劈断长剑，连郊接着长剑反击之力往后疾飞。
“噗。”
后飞的连郊，左手短剑射出，直取颜渊面具。
这一攻守转变极快，颜渊刀势未尽，来不及格挡。
短剑即将撞上面具的瞬间，颜渊周身突然红光大涨，温度急速提高，短剑还没有撞上面具就已经化为一滩铁水。
周围人就好像近距离的感受着太阳。
“可笑，可笑。”后飞的连郊，接着墙壁反弹，从人群头顶射过，跃上房顶。
“呵呵，哈，哈哈……”
他站在房顶，仰天长笑。
“玄月竟认仇人为主。可笑！”
弓箭随即铺天盖地的向着连郊射去，但是那些箭和他的速度比起来还要慢上一筹，轻轻松松地在皇城刺杀皇帝和帝国大将军，轻松离去。连郊要走，谁也留不住。
彼时兰若和千羽已经被禁军拿下。
二人被带到皇帝身前，被人按着头，跪在地上。
兰若弓着身子，侧过头看着千羽。
她倔强地反抗着，但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
卫兵掐着她的颈脖，千羽一扭头，张口咬在了卫兵的手腕，狠狠一拉撕下一块肉来。
“啊！”
那卫兵吃痛，一脚把千羽踹翻在地。
“噌”
他拔出了刀。
从来兰若不曾觉的自己是个勇敢的人，或者说在这一刀之前，所谓的勇敢懦弱在兰若身上都不是很明显，他只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不说话的时候，这个人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师傅说，侠以武丧命，是最下品。
兰若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有一个笑声在回荡。
远远地那个白衣白发的男人，好似在嘲笑着自己。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半趴在地上的他，右腿后撩，踢中按着他的卫兵的****。挣脱了束缚，朝着千羽冲去。
那把刀已经砍到千羽额前三寸。
千羽已经被刀锋吓呆了，那莹莹的洁白，又薄又利的刀刃下一刻就要砍进自己的脑子里了。
完全没了想法，只有那刀刃在眼中越来越大。
“就这样死了呀！”
这是千羽闭上眼睛时唯一的想法。
突然腰上受到撞击，千羽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兰若从后面把千羽扑在地下。
卫兵的刀落空了。
“千羽，千羽。没有压疼你吧。”
“额”
千羽晃了会儿神，被兰若拉了起来。
“小子你也不想活了？”
那卫兵用刀指着兰若大声说。
兰若一把把千羽拉到身后，张开双手像是母鸡保护着自己的小鸡一样。
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兵。
“圣上面前，岂容你大声喧哗！”
禁军首领发声呵斥，卫兵顿时垂下了刀，低着头。
“诶。”苏洵站在銮驾上，出声阻止。
对着那个首领摆了摆手，道：“给他把刀。”
“皇上！”扶风走上前跪下。
“他还是个孩子！”
“在我流苏国四尺以上的人犯了死罪都可以诛杀，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让他证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兰若认出了自己阔别四年的师傅，明津也认出了千羽，那么千羽身边的那个瘦弱的男孩，不是兰若还会是谁。
“父皇。”
明津还没有开口说。
“我儿，若他没有证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勇气，你就去杀了他。”
一句话把明津求情的言语都堵在了肚子里。
禁军首领抽出自己的佩刀，扔到了兰若脚下。
兰若捡起刀，那把刀分量不小。
“我用剑。”
他转过头看着銮驾上的皇帝，眉头紧蹙，眼放寒光，凭地生出一股英气。
说完，他把刀往地下一扔。
皇帝沉默了三秒，大手一挥。
“给他剑！”
扶风解下自己的佩剑送到兰若手中。
兰若低着头接过剑，说道：“师傅说过，侠以武丧命，兰若今日算是死于非命吧！”
扶风明白这孩子话里面的意思，里面还带着七分怨气。扶风以前说侠以武丧命，所以从来没有教过兰若武功，兰若说他算是死于非命，那是因为他一个不会武的人，竟然要死在别人的刀俎之下，扶风说若要长寿便当弃武，如今岂不是因弃武而死！岂不是死于非命。
扶风没有说话，兰若抽出长剑，握在右手掂了掂，又道：“我还需要一柄短剑。”
“一并给！”
皇帝发话。
禁军们谁都没有随身带短剑的习惯，最后只能把连郊那柄被劈断的长剑拿给了兰若。
右手长剑遥指卫兵，左手短剑反握放在身后，侧身而立。
一正一奇，一明一暗。
没想到只是眼观片刻，兰若就已经领悟连郊剑招的精髓。扶风在心里长叹，这一下想和刺客撇清关系都没机会了。
临阵对敌首要知己知彼，兰若在握着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在力气上完全无法和一个成年卫兵较量，刀重劈斩，大开大合最是需要力气的武器，弃刀用剑是受到那个白衣刺客的启发，以轻灵诡秘弥补力气的不足。
是人受伤都要流血。
不论他武功多好，没有杀不死的人。
此时的兰若持剑遥指卫兵，星目半合，一股无往不胜的自信从脚底直冲脑门，他站在哪里仿佛就像是一棵燃烧着的枯木，你可以一刀斩断枯木，但是那熊熊燃烧着的烈焰必然也将把你烧成灰烬。
卫兵心里已经不战先怯，心中暗骂，格老子的，一个毛孩子，一刀砍死。
他提着刀，大步向前走去，刀尖擦着地面发出泠泠的声音，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
千羽站在旁边看着兰若的身姿，他巍然不动，握着剑。
卫兵越走越近，兰若在卫兵走进自己的攻击范围时发动攻击。
右手长剑挺刺，脚下没有一丝的缓慢。
卫兵提刀撞偏兰若刺过来的剑，然后一刀当头砍下。
兰若收剑，剑顺着脚部线条贴着身体，右脚踏向右前方，左脚跟进，旋转侧身刀贴着兰若的面门斩下。
卫兵的刀收势不住，兰若已经转到卫兵侧身。
长剑犹如一道白虹，贴着腿部弹起，砍中卫兵左腿，紧接着右脚直踢卫兵受伤的左腿。
“啊。”
卫兵吃痛，左腿单跪在地。
兰若双腿一绷，身体左旋。左手中反握的断剑，立时刺进了卫兵的后背，深没剑柄。
场面安静，直到卫兵的右腿支撑不住也跪了下来，膝盖撞击地面发出秃地一声。
“御医！”
皇帝的声音打破沉默，人群中开始忙乱。
兰若松开手中紧紧握着的断剑，卫兵被人抬走了，断剑还留在他背上。
很多年后，当千羽和兰若都已不再年少的时候。
千羽问起当年，仗剑遥指着卫兵的时候。
“你怕不怕？”
“怕，怕的要死，可我死了，你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