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哥带着小月回了老家。之后我和老五才知道,海哥所谓的工作其实就是摸人家口袋的活,说白了,就是我们之前碰见的那一类人——贼。海哥临走的时候和我们说:“这可能就是报应吧?”老五没说话,我问海哥留个电话,也好联系。海哥摇头道:“别联系了,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他说这话是因为小表,可想而知,小表和他出去“工作”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后来又听说,海哥刚到火车站就被抓了,判了多久我们不清楚,因为我们不敢去见他,尤其是老五,他一直因为放走了温小玉而对海哥心存愧疚。至于小月的行踪我们就更不清楚了。所以小三骂我们,说我们的心都不是人心,是狼心。他出院后就去了国外,走之前我们打电话说去送他,他在电话那边哭了:“我一直觉得朋友是一辈子的,直到我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都这么认为,可现在看来,不对,不对,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在那断断续续的哭声里终于心碎了,原来我们一直认为的“铁”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在生命与尊严的面前,我们真的只是蝼蚁。
老五有一天走到我面前,突然说了句话:“路平,我想学习了……”我知道他不再叫我老大的原因。或许我们是该回头了,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还有能落脚的地方么?何况这回头的代价居然是如此的巨大。我叹了口气说道:“走吧,离我远点吧……”
我坐在聚会的酒吧里,昏天黑地的让我看不清灯光下的男女。老五沉默许久,终于说出了他心里最想说的话:“路平,我有些烦,咱们走吧。”温小玉早已不再哭了,又恢复了她的自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里含着的可能不再是茫然,但抹杀不掉的是吸附在大脑皮层上的寄生虫,它可以控制你,但你若想祛除掉它的话,只有用生命来交换了。
温小玉回过头,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喊出了一句让我很想自杀的话:“我真希望那个疯掉的人是我。路平,对不起……”我站在原地,头脑中突然的空白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我在想,只是一个人疯掉了么?只是这么简单么?如果这样,那我是不是也死掉了?可我还活着,或许我也可以回头喊上一句,我多么希望那个死掉的是我,那个残废的是我,那个杳无音信却困在囚笼中的是我。但我没有这个勇气,因为我还在苟且的活,连同我身边这个硕士身份的老五。这就是我吧——没良心的我。因为不管我们经历过什么,至少我还能知道,我曾经站在最清新的阳光下,享受过了那段最真诚却又是最狼狈的懵懂岁月……
老莫很少和村里的人交流,因为他是“聋子”。
只有四十刚出头的村长“李贵”,时常来和老莫聊聊天。
大家经常看到老莫张着嘴巴生硬的说话,而李贵却是用手来比划,这总会给人特别别扭的感觉。村里面了解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不了解的话,乍一碰上,还真以为李贵是个哑巴,而老莫是个正常人呢。
老莫常说,村长是个好人。
于是村里的人对老莫的了解基本上都是来自于李贵。
李贵说老莫不是生下来就听不见的,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打的。
大家就问了,说为啥被打啊?
李贵装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家说村长胆也忒小了,难道还怕被“聋子”听到么?
李贵一听就不愿意了,挺了挺胸子,把话匣子打开了。
据说老莫当年还是小莫的时候,在一家国企上班,人也算是英俊潇洒,可就是找不到老婆,原因是这家伙的嘴有些“碎”,不管听到啥消息,到了他的嘴里准保变得天花乱坠。人家总说他造谣,有些事情还往往被他言中。事实上是因为他总喜欢趴在领导的窗户地下去偷听。久而久之,有些领导就开始防着他了,甚至想找借口把他开除掉。
后来,他的那个单位换了个一把手。这个一把手也不知道什么背景,没到几天就拉拢了会计和他一起玩起了“分赃”的游戏,碰巧被当时还是小莫的老莫给听到了,刚想离开的时候,那个一把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了老莫之后,脸一下子就青了。老莫装作刚好路过,点头哈腰的和一把手打招呼。正巧会计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把手向会计打了个眼色,会计突然一后面坐在了地上,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抓贼啊,来人啊……”这一叫不要紧,全单位里里外外的来了百十几号的人,把老莫一通痛打之后,捆了起来。那个新来的一把手把手一挥,让大家放了老莫,并当场宣布开除了他。
休息了大概半个月,老莫终于下了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告那个一把手,可不知道那个一把手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老莫无功而返,当天晚上又在自家的胡同里被人堵住,换到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出院后的老莫就“聋”了,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后来老莫在城市里住不下去了,因为他连上街都不敢,谁知道哪个拐角处会突然“飞”出一辆“老解放”来,毕竟他是听不见了。
后来就来到了村子里,老村长看他是个聋子,觉得可怜,就让他在这盖了个小房子,安了个小家。
村里的人听后都说老莫他们单位的那个一把手太缺德了,没想到老莫还是个可怜的人。也有人说,老莫咎由自取,如果当时把他交到派出所的手上,他现在没准还在坐牢呢,谁叫他没事总爱偷听人家隐私……
李贵听了也跟着一起人模狗样的掺和着。
突然有人问了句:“那老莫后来没娶媳妇么?”
“谁肯嫁他啊?”李贵用鼻子哼哼着。
“哦,嘿嘿,那就差不多了,那王寡妇的事,可能……可能就是他了……”
李贵眉头一皱,这王寡妇就住在老莫家的邻院,两家也就隔着一堵墙。三年前,她那没“能力”的丈夫去世了,只留下她单身一人独守空房。
“王寡妇有什么事?”李贵问道。
几个经常“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婆娘笑嘻嘻的不说话。李贵指着喜柱家最爱嚼舌根子的“红嫂”问道:
“你说,到底啥事?”
红嫂支吾了半天,最后小声的回道:
“还用问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看出啥来了?”
“那王寡妇明摆着有了……有了……”
李贵一听,脑袋“嗡”的一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痛心疾首的骂道:
“老莫啊,你说你都快六十的人了,咋能做出这么无赖的事呢?真是老王八羔子啊,老王八羔子啊……”
当天李贵带着一群人就去找王寡妇,进门就问:
“王家嫂子,是谁欺负的你,你说出来,我们一定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
王寡妇一看这阵杖吓得腿直哆嗦,可嘴里却没松口:
“什么欺负我,没……没人啊,你……你们说……说啥呢?”
李贵站前,把胸一挺,问道:
“嫂子,村里人都说你有……有了,我们就是来看看,到底是……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们替你出气,决不让那老家伙白占了你的便宜。”
王寡妇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长舌的婆娘啊,我前几天吃错了东西,肚子涨了起来,你们看到就问我是不是那……那么一回事,真是欺负人啊,村长啊,你要替我做主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李贵一听也慌了神,赶忙安慰了几句,又回头把包括红嫂在内的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外加上来看热闹的老爹们们一并骂了一顿,灰溜溜的全都走出了王寡妇的家。
出门的时候,李贵见老莫趴在墙头上往这边的院子里看,瞪了他一眼,吓得老莫赶忙把头缩了回去。
红嫂的男人喜柱凑到了李贵的耳朵旁边,说道:
“我就说么,他们俩肯定有猫腻。”
李贵一听,一脚把喜柱踹出了几米远。
“原来这谣言都你这跑出来的,我踢掉你那两颗大门牙。”
喜柱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说道:
“行,村长就是牛人,你给我等着……”
秋收的季节到了,每家每户把麦子晒过了之后都堆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这天喜柱邀来了弟弟二柱蹲在王寡妇家的墙根底下打着商量。
喜柱说:
“敢不敢吧,就两把火,你一把,我一把,把他们家的麦子全烧光。”
二柱哭丧着脸说:
“哥啊,有点狠了吧,虽然说村长还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咱好歹也给人家留点啊,不然以后这一年里咋叫人家活啊。”
喜柱就说:
“你干不干吧。”
二柱一咬牙:
“成,谁叫他踹得我哥掉了颗牙呢,他活该……”
兄弟俩趁着夜色摸到了李贵家,见麦垛高高堆起,哥俩有点犹豫了。因为李贵家的麦垛和邻居家的麦垛堆在了一处,邻居家的麦垛又和别人家的堆在了一处,也就是说都连成了一片,从村头到村尾。
喜柱把心一横道:
“点……”
就在这时,李贵带着几个人从麦垛后面跳了出来,其中还有老莫。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喜柱哥俩捆起来以后,李贵感激的看了一眼老莫。
第二天,村里召开了有始以来最隆重的表扬大会。所有人都到齐了,李贵打着手势问老莫: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烧我们的麦子的?”
老莫突然把手一扬,指着耳朵,声音洪亮的说道:
“当然是听见的。”
众人哗然,老莫的耳朵能听见了?
李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老……老莫,你的耳朵什么时候好的啊?”
“哎。”老莫叹了口气道:“太累了,装了这么多年,不想再做聋子了。”
李贵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老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贵说道:
“村长啊,你平时对我挺好的,我在临走的时候想和你说上一句话。”
李贵的嘴角始终在抽搐着。
“人啊,都不容易。这年代早就不同了,我就不太明白,这其他人的眼光能阻碍你啥啊?你就真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还没等李贵答复,老莫又叹道:“算上前几天的那一次,应该打了三个了吧?哎……造孽啊!”
李贵愕然,半天没敢答话。
王寡妇看了眼不远处的李贵,悄悄的退出了人群,脸上也像李贵一样——青一阵,白一阵的。
第二天,老莫就像是从村子里面蒸发了一样,大家都问老莫离开村子后,去了哪里,李贵叹了口气道: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他就是不想再做聋子了……”
“妖孽”的翅膀------“你这一辈子风光也好,学着无赖也罢,马上就要上路了,还有啥想说的就说吧。”张百家幽幽的叹了口气,套在头上的黑罩子跟着躯壳不住的抖栗,他转过半个头开了口:“谢谢好心的警察大哥,我这辈子没什么风光和学着无赖的,我只知道我原来不是个‘妖孽’,可如今我却成了‘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