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狗子借着田燕青的光,终于见着了在南京能一言九鼎的商界大佬,只是他那时一身乞丐装扮没敢往人家那儿凑,怕从印象上就被毙了。虽然孙狗子长得没个人样,可在打扮上绝不马虎,就是在这儿狼吞虎咽吃饭的功夫都不忘对着羊肉汤的模糊倒影梳理两把头发。
虽然对田燕青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锦华传奇女总裁的招揽心里很不平衡,可他认命,明白有付出才有收获。刚才听女人和田燕青对话,知道这看起来总是笑的像狐狸般奸猾的小子有一副菩萨心肠,心眼好。好人有好报这道理他懂。
“燕青兄弟,本来是想找你干一份大事……前些日子蹲点,在南郊那块找到一座大坟,应该是三国时期的,想着找点帮手把那坟刨了,倒腾点文物卖掉,卖多卖少无所谓,只要把这段时间缓过去再说!别鄙视我,你也能看着,我这日子过的都揭不开锅了,真跟要饭的没啥区别。”孙狗子吃饱喝足,抬手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下巴,边说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亏得这会儿不是饭点,店里只有孙狗子一个,这孙子也够不管不顾的,竟盘腿坐在凳子上,直接用指甲掏牙缝。
“现在看你已经搭上了牛女王的便车,我也没必要怂恿你跟我去干这一票……毕竟挖坟盗墓损阴德,再往严重了说是犯法,逮着了谁都不好受……”孙狗子竟真从牙缝里掏出一根羊肉丝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眼,又塞回嘴中。
“之前欠你一笼肉包子,今天又欠你一顿羊肉泡馍,还指不定啥时候才能还给你……这两顿饭都是小爷我实在实在撑不住时你给的,自然不会真还你一笼包子一碗泡馍,这人情债最难还!小爷心里记着帐呢,这份恩情迟早会还你,只求兄弟别嫌等得久!”孙狗子扑通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抄起桌下的木棍和蛇皮袋子,便朝店外走去。
吃饱了饭孙狗子走路都稳当了很多,一人一棍半条蛇皮袋子就是全部家当,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硬生生被他抓成一个大偏分,嘴唇下巴胡子拉碴,面甲黝黑消瘦,走到门口时回头朝田燕青咧嘴一笑,笑的真诚。
“小爷大名孙狗子,天南地北哪都去过,刀山火海能奈我何?风紧扯呼,走了!”他像个毅然决然外出闯荡的游子,背影潇洒,笑容灿烂,虽然依旧穷困潦倒,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孙狗子,等等!”田燕青叫道。
他仔细斟酌着字眼,说道:“要是不介意的话,留下来跟我一起做事。”
“啥?”孙狗子猛地转身,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我对南京不是很熟悉,我需要有个能扶我趟这潭浑水的人!你去的地方多,见识的东西多,有你在,我能少走很多弯路!”
“燕青兄弟,你这话当真?”孙狗子一脸难以置信。
“嗯,没开玩笑!”田燕青大步走上前,站在这个黑瘦矮小的男人面前,眉眼笑眯眯,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只是你在我身边,千万别碍着我做事,千万别挡着我的路,我向上爬的时候,千万别拖我后退——”
“这个你放心,小爷我闯了大半个中国,啥事都恨不得做在人前头,燕青兄弟不嫌弃我这一身下九流本事,我自然投桃报李,不说肝脑涂地油锅火海那些虚伪话,做事绝对对得起良心,绝对不让兄弟你觉得是肉包子打了狗!”孙狗子又红了眼,伸手咚咚敲着消瘦胸脯,仿佛这个男人的胸膛就只是一个骨架套了一层皮。
“那就好!”田燕青轻松地笑了笑,“我现在要出去见个人,明天看会给我安排什么事儿做,到时候争取给你讨一份活儿!”
说完田燕青就摘了围裙搭在肩上,朝巷尾牛大爷家走去。
孙狗子红着眼看着这个运气比他当年好无数倍的年轻人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他今年快四十岁,年龄差不多是田燕青的两倍,还得从一个晚辈后生这里讨机会找事儿做,这便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方才田燕青走近他,眯着眼要他千万别妨碍到他向上爬时,他心里竟忍不住一个哆嗦——一直觉得这个年轻人是那种迷迷茫茫过一天是一天的浑人,可刚才他清楚的感觉到田燕青胸膛中那股磅礴意气,就像潜于深涧的蛟龙,猛然抬起了头。
终于得到了机会,不是感到欣喜若狂不知所措,而是头脑很清楚得盘算自己缺少什么,迅速整合身边有利资源,尽量完善自己,这是一个年轻愣头青能做出来的事儿?
机会总是会落在有准备的人身上,这话看来不假啊!
“不好高骛远了,不求一鸣惊人了,快四十不惑的人,那些野心什么的早就没了吧!踏踏实实做事,不折腾了,不折腾了……”孙狗子拄着棍儿,嘴角苦笑,摇着头落寞自语。
田燕青几乎是一路小跑到牛大爷那边,老人躺在摇椅上,怡然自得,嘴角勾笑。
“老爷子……”田燕青嘴唇嗫嚅,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只是摆了摆手,布满老年斑的脸颤巍巍得笑了,“没啥的,没啥的,你心眼好,我老人家没啥能回报你,就给你个机会!也别觉得是欠我的,理直气壮接下,就跟一整块肉,能一口吞下去算你本事,吞下去消化不了撑破了肚子就是本事不到家!”
“嘿嘿,这道理我懂!”田燕青挠了挠头,走上前拿起老人手边的茶杯,转身换了新茶叶重新泡上。
“我老人家这辈子指点过不少人,有的成了大佬,至今还叱诧风云,有的则石沉大海,没了音信……后来住在这小巷子里,就想着再不做画蛇添足的事儿了,可今儿我老人家这叫未画龙前先点睛,那一笔给你点开了,你能画出什么玩意就看你的能耐和造化,是龙是蛟是蟒,现在谁都说不准!只是啊,千万别丢了你的菩萨心,但也别太心软太滥好人,把人想得坏点,自个别吃大亏!”
“老爷子这话我记住了!”田燕青笑眯眯地说道,看着苍老的躺在摇椅上的老人,突然觉得他像是老人的关门弟子。
“见着我闺女啦?”
“嗯!”那个美得锋利的女人面容清晰浮现在脑海中。
“她是我最小的孩子,事儿干的最大,也是当年和我吵得最凶的……呵呵呵,到现在爷两谁也不服气谁,她的性子,跟我一模一样。”老人提起自己女儿时,颇为满意自得,好似一个匠气匠心皆具的匠人在炫耀他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老爷子,敢问个事吗?”
“说!啥时候变这么吞吞吐吐——不像个爷们!”
“您闺女今年多大了?”
“嗯哼,不告诉你,自个问她去!”
“我这不是不敢问嘛,您女儿气场太强,怕一开口就被装麻袋里丢长江去!”
“哈哈哈,想打我闺女主意?这胆儿太肥了吧,整个江浙都没男人能降服得了我闺女,你啊,再修炼个十年八年吧!”老人笑得爽朗,神清气爽像九月的湛蓝天空,手中一帅一将两枚棋子转得飞快。
“怎么敢?您闺女,比我都高半个头,我这得仰视人家,哪里敢有别的心思?”田燕青伸手挠着头,嘿嘿笑着。
“这是哪里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认怂,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你放心,有我老人家罩着你,我闺女顶多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腿都打断了你这还算罩着我?”
“废话!要是我老人家不罩着你,保准要被我闺女丢长江里喂鱼,打断腿,算轻的!”老人佯怒,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接着爷孙两都给笑了,一老一小笑的没个正形。
“来来来,陪我老人家再杀一盘,以后你出去做事,就没这么多闲时间喽!”
“好,杀一盘!”
“摆棋,走着!”
“好,走着,老爷子好好瞧瞧我新学的一手好棋!”
老人屋前的枇杷树在秋风中微微摇曳。与别的树一到秋天就满树枯黄落叶翩翩的萧瑟不同,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叶子依旧深绿,翠****滴,仔细看向枝桠,竟生出一个个淡黄色的花苞。
田燕青抬头看着枝叶间斑驳的湛蓝天空,心中默念:“田燕青,可别让人失望啊!”
老人眯着眼啜饮一口清茶,瞥了他一眼,举着手中的‘将’说道:“棋盘转一下,今天你拿将,我拿帅!”
将才帅才,能领兵者,是为将才,能将将者,是为帅才。
乍一看,似乎帅比将高了不止一筹,可老人心里清楚,只有手里有足够多足够优质的资源时,且能将之发挥到极致,才是帅才。这些田燕青都没有,眼前这个抚着下巴思考该怎么和他下棋的家伙,只是刚从秦岭山中走出来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而已。
形单影只一个人。
他若想站住脚,想往上爬,就得硬着头皮第一个顶上去,如一员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猛将,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这个道理。
他不是富二代,不是权二代,没有靠山,没有资本,万不可学帅才的稳坐中军运筹帷幄,万不可钻研中庸之道。说的难听点便是缩着脑袋处身事外只求保全自己不愿去冒险。
不疯魔不成活。
这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极致境界。
老一辈开国将领都不喜那一套沉稳中庸之道,缺乏血性又老气横秋,只有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东西才实在,才能真真切切攥在手中。
一个刚出头的年轻人,难免会被人当作枪使,被拖去塞炮眼充炮灰,干得最多死的最早,不会有人将之当作宝贝般宠着护着。就看他自个本事如何,能否在山穷水尽中杀出一片柳暗花明。
很是期待啊!
老人这一辈子指点过东北的恶佛,指点过江浙景帝杨云昊,指点过人面桃花叶梓辰,甚至远在京城的田浮屠能短短二十年崛起缔造出一个强悍帝国,背后也有他的神来之笔,他的儿女们如今依然在风浪之巅独领风骚……只是能冒尖的就那么一小撮,大多数他曾看好的年轻人都石沉大海没了音信,或终归平凡或不得善终。
本来已隐退这么多年,他不该多此一举,可他好想看看这个颇具金石气和菩萨气的年轻人能走到何种境地,会是第二个景帝?第二个人面桃花?亦或是第二个田浮屠?
就像一个匠人看到一块上好毛料,忍不住想切开一刀一窥究竟,忍不住想雕琢一番看看究竟是何成色。
与赌石一般无二。
老人笑眯眯得将手中那枚‘将’递给田燕青,眯起的眼睛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