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燕青刚回来，就被孙狗子拉到一边小声叮嘱：“来了个了不得的女人，找你的，你小心点！”
看着小爷煞有介事的样子，甚是可笑，田燕青心里还惦记着刘静能不能跟他去栖霞山玩，满不在乎地说道：“有多了不得？比牛小姐还厉害？笑话，南京顶了天的女人我都不怵，还怕谁？”
孙狗子真想狠狠抽田燕青一个大嘴巴，他压低声音，生怕被听到似的，将那叫李洛阳的女子对他说的话又甩给田燕青，“牛小姐的权势也不过在小小的南京城而已，往外头一走，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好惹的存在？”
“应该没恶意，但背后实力不可揣测，最近咱挺老实的没犯啥事，难道是吴胖子那茬出了漏子？这死胖子还真阴魂不散了……要不我去找找刘威，让他拜托牛小姐出面罩咱一把？让这两女神仙打起来，咱才能活得滋润……”
“别再用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麻烦牛小姐！”田燕青声色严厉了些，“牛小姐对我能稍加青眼，不过是还人情而已，用一次就少一分，这份香火情用尽了，今后出了大麻烦可就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孙狗子一愣，慌张的神色平静了些，抹了把油光可鉴的大背头，干笑一声，“对，对，是小爷自乱阵脚了。以前独自打拼惯了，连命都舍得过，现在有了点家底，反倒怕事了！出了事咱先自己担待，虽然是小人物，可脊梁不能断！”
他侧头看了一眼正端坐着悠然品茶的李洛阳，悄声说道：“燕青兄弟，当点心，这女人叫李洛阳，不简单，莫大意。”
田燕青一胳膊将孙狗子豁开，哂笑道：“你啥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话罢便整理了下衣领，大步朝李洛阳走去。
走到一半，他便意识到‘李洛阳’三个字并非第一次听到，他枕头下面那本《厚黑学》里还夹着那张手写的电话号码。当初只是看到一个穿着牡丹刺绣旗袍，背影绝代风华的女子背影，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可否看看她的脸！李洛阳，洛阳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没想到今天真找上门来！
有了些身价的田燕青现在也贵气了许多，那股见了美女就流哈喇子的二流子秉性被收敛得很好，乍一看挺像回事，他大模大样地走上前，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扬起，等候握手，温和笑道：“我是田燕青，姑娘久等了。”
李洛阳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将手递了上去，略略打量了下田燕青，微笑颔首。
柔若无骨，像握住了一团温热的水，田燕青那远未臻熟的小如意境界霎那被破，掌心贪婪留恋这细腻柔和的触感。
躲在远处瞧瞧看着的孙狗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痛心疾首道：“坏事了坏事了，这娘们的寸劲小念头功夫厉害着呢！燕青兄弟要栽……”说话间他摸了摸右臂——现在还不大能使得上力气！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握着李洛阳手的田燕青莫名想到这句词，整个人跟痴醉了般不撒手，细细一想，长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握住漂亮异性的手，这犊子竟咂巴咂巴嘴，像是酒足饭饱后还在回味余香，满脸陶醉。
端坐在沙发上的李洛阳也不恼，温和笑道：“握这么久，握得舒服吗？”
田燕青咧嘴嘿嘿一笑，点头道：“舒服！”
下一刻，天地倒转，田燕青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到半空中，浑身的血一瞬间全涌到头顶，耳畔风声呼啸，接着像倒插葱般栽在沙发上。
须臾一瞬，李洛阳已经缓缓落座，嘴角笑意盎然，身旁四仰八叉的田燕青挣扎着从沙发上翻滚下来，模样狼狈。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孙狗子心狠狠沉了一下，心中一阵恶寒，拂娑着胸口喉结翻滚。
这娘们下手也忒狠了！这过肩摔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亏得被柔软的沙发垫着，要是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恐怕几天都下不了床。再看她端庄典雅的笑脸，就觉出些余悸的滋味，刚才那一下抖得他半条胳膊脱了力，真算给他留了面子。
田燕青跟狗爬一样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先四周环视一圈瞧了瞧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手忙脚乱整理衣衫，在自己地界被个女人收拾成这球样子，传出去丢人丢到家！
再看这个如四月牡丹姹紫嫣红的女人，尝到苦头的田燕青不敢放肆半点，规规矩矩坐在她对面，手脚老实，眼神纯净，笑容温和如羔羊。
看起来挺绅士的，难道在王家沟子里荤素不吃油盐不进从不吃半点亏的田燕青转性了？不，他发脾气做那睚眦必报的小人也是看人的，若是王家沟子里那群牲口敢招惹他，他带上铁牛兄弟两一人抄一杆家伙就照死里打，可现在是这么个气质姿容过人的女子，而且还忒霸气得使了一招过肩摔，田燕青突然就涌起了一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情操。
“其实心里在咒我不得好死吧？”李洛阳品了一口新换的茶，眉眼从杯口掠过看向田燕青。
“不不不，不敢，神仙姐姐这招用的漂亮，谢神仙姐姐手下留情！”田燕青揉了揉还疼痛的肩膀，故作憨傻地笑着，嘴皮子油滑至极。
“防狼术，在酒吧里对付不怀好意的色狼最得手，还有分筋错骨手，抽筋剥皮术，十指齐断刀，都是虽不至死但足以让人记住痛的招式……”李洛阳十指交错，笑脸温柔和煦，像冬雪消融时的阳光。
看在田燕青眼里，倒像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下了毒药的糖浆。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笑容有些牵强，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田燕青这么刚正不阿单纯善良的人，怎么值得神仙姐姐出手？”
“神仙姐姐？”李洛阳歪着脑袋，喃喃念着，突然觉得这家伙倒有些可爱。
她将修长双腿叠放，背靠沙发，一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抚着茶杯，“找你有件事商量，关于你哥哥，田铁牛，我想安排他去军队，你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意见如何？”
果然如预想一样，这女人还对田铁牛不撒手，看来是铁了心要带铁牛走！好事，大好事，这对于他们这般身份卑微独自在外打拼的游子来说，不亚于一步踏入体制内。田燕青还在秦岭山下的镇子中上高中时，班里就有个同学的哥哥去当兵，花了好些钱找了好些门道才塞进去，每年过年回家时一身深绿军装英气威武，羡煞旁人。
哪个男儿没做过峥嵘铿锵的军旅梦？
对铁牛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猎狗般敏锐的田燕青又禁不住使上了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子，故作为难道：“我和铁牛都没爹没妈的，兄弟两孤苦伶仃在南京城相互依靠，你就这么把铁牛带走，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办？”
李洛阳环视着新装修的风尚，毫不留情拆穿田燕青的话：“这家店我没记错的话，是锦华集团总裁牛欣的私人产业吧？你能攀上牛欣，还敢说无依无靠？能当上这家店的经理，敢说孤苦伶仃？真正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人，可是连饱饭都吃不上的啊！”
“还想吹牛说风尚是我的呢，看来这牛皮也不用吹了！”田燕青像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都瘪了下来。
“你说了我也不信，这家店保守估计三百万，能拥有这么一家店，会是你这样年轻又沉不住气的人？常言道富人多作怪，但你顶多算是小聪明，再加点混蛋气息，远不配拥有这家店！而且，杨云昊一直想从牛欣手中买下这家风尚，价格一度抬到一千万，牛欣依然没卖。你顶多只算有点运气的幸运儿，被牛欣相中放在经理的位子上，侥幸使然。为何说你是幸运儿？因为你的经营能力还不足那位留着大背头的大叔三分之一，与你比起来，他更适合独掌这家风尚。”
一句一句，字字锥心，将好不容易在南京站稳，好不容易打拼下些事业的田燕青压碎摧毁成齑粉。似乎在这个女人面前，自以为光鲜艳丽算半个成功人士的他，什么也不是，就像沙滩上的城堡，一触即碎。
他一向不羁自信如狐狸般狡黠的笑脸，第一次露出苍白无力来。有那么一瞬，他像被剥离了肉体的孤魂野鬼，游荡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无依无靠，无形无状，只是一团灰蒙蒙的雾气。
“不过呢，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有的人满腹才学苦于没有出头之日，黯然一生，有人信手买来一张彩票一夜间变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你这么年轻就能博得现在这机会，你的起点已经比一般同龄人高太多，若是经年如一日，守着这家小小店面不得寸进，才是暴殄天物该遭报应。”李洛阳稍微改了改口，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有心朝上攀登的男人，有多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她方才那袭话，或多或少，都有些打击田燕青的意思，说实话，她不甚喜欢他的油嘴滑舌和嬉皮笑脸，朝气有余，沉稳欠缺，不好不好。
可是，对面这年轻人转瞬间重新露出灿烂笑脸来，就像一只火烛，方才狂风肆虐，火苗在风中跳跃摇曳，奄奄一息，风波平定，就继续烨烨燃烧，火光明亮，温暖跳动。
田燕青气定神闲，起身温和地拿过泡好的茶壶，为李洛阳已空的杯子蓄茶，动作优雅舒缓，像考究的贵族绅士，不见半分流气。
前后感观，判若两人。
这令李洛阳微微诧异，莫非真是他山之石，劈开雕琢后，尽显美玉之色？
“让铁牛去军队，我没意见，这对铁牛是好事，对我们田家来说也是大好事。不过，还请李小姐容许我提一个不情之请。”田燕青沉声说道。
李洛阳思绪突然翻涌，想起小时候，那个时常被她欺负哭的小男孩，经常吊着大鼻涕对一众红二代红三代小屁孩吹牛，说：‘我们田家是BJ城最牛气的，我爷爷官最大，你们都得乖乖听我的！’接着，她就悄悄从后面凑上起，劈手夺了他的糖葫芦就跑，和一只灵巧的兔子一样，留下那叫田千烈的小男孩哇哇大哭。
现在这个叫田燕青的男子，沉声说着‘我们田家’时，这股气度颇有些落寞世家骨气不散的韵味。与田千烈的炫耀不同，更像是个处处为家族着想，处处权衡利弊的家主，尽管他这个田家已经破败到只有自己和哥哥两个人。
猛地，她竟觉得田燕青和田千烈长得有一分相似，再下一瞬，她都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田燕青那双沉静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股灼灼如炭火的亮光，虽是一瞬，足以将她瞳孔灼伤。
这种焚天煮海的偏执眼神，她只在一个人眼中见过，恰好那人也姓田，正是田千烈的父亲，亚洲长生集团幕后大老板，京津大枭田浮屠。
为何偏偏都姓田？
电光石闪，一个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涌现在心头，转瞬间又将这想法打消——太过荒诞了。
可这一刻，她已经将这个叫田燕青的男子，他的模样，他的气度，他沉静时，嘴角翘起的弧度，分毫不差得烙进脑子中。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一向喜欢旅游的她，走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但她去一个地方旅游从不拍照，只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将风景刻印进脑海中。过目不忘，经年之后依然清晰如昨日，这是独属于她的一个能力。
此时，田燕青就如一道瑰丽到极致的风景，有被她刻印进脑海中的价值，尽管那只是须臾一瞬，如漫漫极夜中的灵犀一照，却足以照亮整个大地，照映漫天星辰。
他十指相对，双手犹如一个鸟笼，沉声说道：“莫怪我用兄长的前程做筹码，对我这种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人来说，多一个靠山，就多一个保命的机会，我知道，你与杨云昊和牛欣小姐都是同一个层面的人，甚至比他们更高一层！”
“有了一个南京女帝做依仗还不够么？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李洛阳语气多了一分寒意。
“在牛小姐身边，我是个随时可能被丢弃的小卒，她和她那一层面的人神仙打架，我稍不留神就是炮灰。所以，必须得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毕竟，我是个很胆小的男人。”田燕青很诚实地说道，坦诚得令对面见多了世面的李洛阳都微微惊诧。
她其实多想说，这不是胆小，相反，恰恰是大智慧的体现。他现在这个成就，有多少年轻人眼红都眼红不来，而他却能不虑胜先虑败，激进时毅然退身，不深陷其中，这分深沉城府，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
李洛阳莞尔一笑，轻轻摇头：“你错了，若真的出了事，我保不了你。我没什么权势，来南京自己坐火车，来找你都是跟着地图坐公交车，来你家店喝茶也不打算给钱赖账就走，你还打算让我保你吗？”
田燕青心里骂骂咧咧，果真是个靠不住的娘们！
他方才那股惹人眼球的深沉严肃瞬间消失，咧嘴嬉笑道：“那没关系，万一将来我真捅了娄子得收拾细软跑路，神仙姐姐能给我个千儿八百的当路费就成！”
李洛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果真是个不经夸的男人。
“这个好说，记得事后要还我钱！”她啪得甩了个响指，“那就是说你允许田铁牛去军队？”
“我家铁牛不会一辈子都是个兵蛋子吧？要是混不出名堂还是不让他去了，起码还不得给我家铁牛个将军元帅什么的玩玩？”
“整个中国七大军区才几个将军？”李洛阳又好气又好笑。
“你放心，军队是最讲究实际的地方，只要他能立功，能表现出色，就能往上爬。以大个子的实力，三年以内晋升不成问题，我不敢给你保证他能晋升到什么程度，这得看他表现。”
“过几天我给铁牛说说，我有你电话，到时候打电话告诉你。”田燕青闷声闷气说道：“别让铁牛在部队里被欺负了，我听说那鬼地方老兵欺负新兵一点都不手软……他们要是不想要命了，就欺负铁牛试试！”
“你们真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李洛阳突然转了话题。
“不是，同母异父，不过都是一个爹带大的！”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李洛阳将最后一口茶喝尽，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田燕青，笑道：“怪不得你们两兄弟，一个大智若愚，一个深藏若谷。”
她绕过田燕青，朝风尚门外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别让我等太久，要是顺利的话，田铁牛还能赶上年末大武演，那是新兵出头最快的机会。”
田燕青双手合十放在脸前，拇指扣住下巴，喃喃自语：“真要让铁牛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