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睡了很久，他现在也睡不着，在兰婶和佣人的看护下，闭着眼睛，聆听京剧。
陌雪走进去，知道老爷子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六七分后，犹豫了好半天，才悄悄牵着兰婶的袖子，把她叫出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
兰婶听完她的话后，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连连问道：“真的？小玄真的这么说吗？”
陌雪使劲点头。
兰婶大概受到的冲击太大，身体晃了两晃，扶着墙壁，眼睛红了，不断喃喃：“这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永华他……永华他有后了……”
陌雪担心地扶住她：“兰婶，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兰婶捂着心口，眼泪落下来，“这么重要的事，我要马上告诉老爷子……”
陌雪道：“可是老爷子病还没好，告诉他会不会让他受到的刺激太大……”
兰婶都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不会会的，老爷子这辈子最伤心的就是永华走得太早连血脉都没有，听到永华有后了一定很高兴我要马马马上告诉他快快快……”
她一口气说得没停顿，马上就几乎喘不过气来，惊得陌雪赶紧劝她：“兰婶您别急，那个孩子又走不了，慢慢来……”
兰婶好一会儿说不了话，被陌雪扶进房间里后，抚着胸口在床边坐下，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嘱咐佣人关了音响，对老爷子道：“老爷子，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别激动得晕过去了……”
老爷子睁开有点混浊的眼睛，没什么精神地道：“什么好消息……”
他精心保存了十几年的长子的房间，一夜之间被烧得一片乌黑，他上次看过一次，心痛得不行，虽然两个孙子马上就着手开展房间的复原工作，但是复原后的房间，再怎么相似也没有儿子的气息……
那间房间，一直都保留着儿子生前的摆设，每次站在房间里，就能感觉到儿子似乎还活着，这房间被烧成这样，把他的一部分生气，也给烧没了，一夜之间，身体和气势原本硬朗的他，真的像个90岁的老人了。
兰婶抹着眼泪道：“天大的好消息！是关于永华的好消息……”
乌老爷子边咳边道：“永华的房间都烧成那样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你们别拿好听的话来骗我，我不需要……”
兰婶道：“老爷子，你听好了，你后半辈子最希望的事情要实现了，永华他啊――他啊――他有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已经来到咱们家了……”
“你说什么？”
陌雪还来不及担心，乌老爷子已经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混浊的眼睛闪出凌厉的光芒来，原本苍老的声音也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你再说一遍！”
兰婶一字一顿地也拔高声音：“永华在外面有个孩子！这个孩子现在就在咱们家！”
“真的？”乌老爷子激动得不行，却没有心脏病发或晕过去，反而像打了兴奋剂似地恢复了精神，一把掀开被子，双脚踩下地来，挥着双手道，“马上带我过去去见他！我要马上见永华的孩子，我的亲孙子！”
陌雪对他的表现感到很欣慰，但也是一脸黑线：听到突然冒出一个亲孙子，他就不意外？就不怀疑？就不犹豫？
兰婶扶住他：“别急，那孩子不会跑的，你先把药吃了，冷静下来，做好心理准备再去见她！要不然你这样冲出去说要认孙女，人家还不得被吓着了？”
乌老爷子一副心情大悦的样子：“说得是！赶紧把药给我拿来，还有，把我最喜欢的那件大衣拿来，我要打扮得好好的去见我孙子！”
在给他喂药和穿衣服的时候，兰婶柔声说道：“老爷子，永华的这孩子在外面跟母亲过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永华，恐怕对咱们家有些意见，你呆会儿可要耐心点，别吓到了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老爷子这才注意到这个词，“你是说我有了一个小孙女？”
“嗯，”兰婶点头，温声道，“嗯，她是永华和林菊的女儿……”
“林菊……”提到这个这个名字，乌老爷子就像被雷劈到了一样，身体猛然一震，整个人都僵掉了。
陌雪立刻担心起来，他这样子……没有问题吧？
好一会儿后，乌老爷子脸上闪过悔恨和悲伤之色，拄着拐杖坐下来，缓缓地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兰婶叹着气，抚着他的胸口：“老爷子，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把事情的经过跟你说个清楚，你要挺住啊。”
乌老爷子一脸怅然：“说吧，只要能见到我的孙女儿，让这孩子认祖归宗，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能承受……”
兰婶看向陌雪：“小雪，你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儿，都对老爷子说一遍。”
陌雪想了想，先把易大哥经过调查，发现林谷儿很可能是他孙女的事情告诉老爷子，让老爷子先高兴高兴。
果然，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就激动得不行：“竟然是是是这孩子……难怪我一看到这孩子就这么喜欢，现在想想，她长得还真有几分像永华，跟我又那么投缘，原来真是有缘啊，有缘啊……”
陌雪一直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才道：“她这么多年来跟母亲相依为命，过得很辛苦，可能不会一下子接受您们哦……”
乌老爷子脸上的激动和兴奋散去了，只留下伤感：“我知道……我当年对她母亲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她对我、对我们家有怨气，也是正常……不管她怎么怨我恨我，我都认了，只要她以后能过得好好的，能认这个家，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都告诉我吧，我都有心理准备的。”
陌雪把所知道的林谷儿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但为了防止他一下子受到的刺激太大，没提到火灾的事情。
乌老爷子听完以后，长长地叹气：“林菊原来已经去世了，至死，永华和她都没能见上一面，他们两个早早地就走了，就我这个老头子还活得好好的，真是愧对他们啊……”
说着，他不禁老泪纵横：“我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没有，叫我死了怎么去见他们……”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男人，此时此刻，跟其他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满心只记挂着他的儿孙，只想着儿孙好，想着那些他曾经对不起儿孙的事情……
兰婶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安慰他：“咱们已经愧对永华和林菊了，咱们不能再对不起谷儿了，你也别太伤心，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弥补，打起精神，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乌老爷子顺了好几口气，才道：“你说的对，我这个老头子剩下的时间，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不管她原不原谅我，我都要努力弥补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老爷子终于度过了最激动起伤感的情绪，心情平复了许多，才在兰婶和陌雪的搀扶下，慢慢往客厅走去。
客厅一角，乌鸦兄弟还是和林谷儿坐在那里，就像在较着什么劲似的，谁都没有开腔。
看到老爷子过来，乌鸦兄弟似乎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赶紧站起来，把林谷儿对面的位置让给他。
老爷子一坐下来，就看着林谷儿，林谷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捧着茶杯慢慢喝茶。
老爷子也不急着说话，而是仔细地打量林谷儿，就跟研究人员拿个显微镜研究微生物般仔细认真。
半晌过后，林谷儿终于沉不住气了，抬起头来，冷冷地道：“看什么看？都一大把年纪了，盯着个小女孩看想干嘛？恶不恶心？”
老爷子完全不受她这番话影响，只管盯着她的脸庞，幽幽地道：“像，真的很像，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林谷儿冷冷地道：“像什么像？你老眼昏花，快死了是不是？”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道：“你长得跟永华，也就是你爸爸，很像，那眼睛和鼻子，几乎一模一样，那脸庞和唇，似乎更像你妈妈一些……”
“怦咚”，跟乌鸦兄弟对峙时一直很淡定的林谷儿竟然激动得站起来，手连杯子都拿不稳，杯子就直线掉到桌面上，茶水四溅。
“你别提我妈妈！我妈妈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跟乌家也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妈被你这种人提到，简直是对她的污辱！你给我把嘴闭上，这辈子都不许再提到我妈……”她说得很激动，声音都有点颤颤的，一副几乎要失控的样子。
没有人顾得上掉到桌面的茶水，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嫌隙很深的一老一小。
“对不起――”对乌老爷子这样的人来说，说出这三个字一定不容易，但此时的乌老爷子已经没有平时的半点威严和气势，眼里泛着泪，声音苍老悲凉，连腰都弯了不少，跟其他老人真没有什么区别了。
林谷儿的身体微微侧身，握紧了的双手在颤抖，声音却还是很冷酷：“我跟你无亲无故，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老头子，你真是病得不轻，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