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软硬兼施,情理兼容,公私兼顾,面面俱到,暗含机锋却又不伤和气,如果内容不是征对我,我想我肯定会为他鼓掌喝彩。
于公,那耶律元蓉,堂堂一国公主前来和亲,你南豫皇帝既已召告天下,怎可背信弃约,毁了两国之约?
于私,我既是他五年前订下的未婚妻,你豫王是再强的地头蛇,也不能不顾两国的情谊,硬是从中作梗吧?
豫王与金沙公主的婚事既不能毁,那么总不能前门迎公主,后门进小妾吧?
如果予溱真打着这样的主意,他也算准了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同时,话中隐含威胁,若是婚事不成,伤到的可是两国数以千万计的民众之间的感情。
试问,哪个笨蛋皇帝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坏了两国好不容易谛结的友好?
于是,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在他平淡的几句话里,忽然之间身价百倍,与南豫和金沙之间的和平联系起来了。
“父皇,”予溱长跪不起:“儿臣今生非小漓不娶,请父皇收回成命,替耶律公主另择夫婿。”
“笑话!”穆青云冷然一笑:“我堂堂金沙公主,岂是你要娶便娶,说不娶便不娶的?”
“我们南豫人杰地灵,青年才俊不知凡几,镇北王又何必强人所难非逼五哥娶元蓉姑娘不可?”予深加入游说:“况且五哥心中只有小漓,她嫁过来,不是自找苦吃嘛?”
“放眼南豫,还有何人可与豫王比肩?”穆青云神情自若,淡淡地:“况且,皇上既已在金殿上当着众臣的面答允鄙国的和亲请求,岂能出尔反尔?”
“和亲之事尚在商议阶段,父皇只是应允和亲,至于对象,也只是与镇北王达成口头协议,毕竟还未在群臣面前正式下达诏书。所以,还有商榷的余地,不是吗?”予溱据理力争。
“皇上金口玉言,口头协议难道就能任意变更?”穆青云冷笑。
“小漓在南豫长大,习惯了江南的秀丽,镇北王若真心爱她,何忍带她去蛮荒之地过逐水草而居的艰辛日子?”予深忒不厚道,这话已相当于人身攻击了。
穆青云从容一笑,望着我的目光十分地自信:“小漓生性洒脱,并非一株娇养的牡丹,我相信大漠草原天高云阔,才是最适合她生活的地方。”
皇帝始终不做表态,任他们双方辩论,听得兴致盎然。
而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终身竟然会变成一道演讲题材,用正反方展开激烈互辩的方式,大刺刺地摊开在众人的面前。
我自然是如坐针毡,恨不能地上裂个大洞,钻进去才好。
“请父皇圣裁!”察觉到我的不悦,予溱的手自宽大的袖袍下握住我,安抚地捏了捏,央求我稍安勿躁。
皇帝老谋深算,一脚把球踢到我这边。
他望着我笑得十分亲切:“你们在这边争得面红耳赤,未免有伤和气,也失大体。不如这样,咱们问问夏姑娘的意见,再做决定如何?”
“小漓~”予深立刻抢着说话:“不要怕,告诉父皇,你愿意嫁给五哥,不想远嫁蛮夷之地。”
“小漓,”予溱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希望可以携你之手,与你偕老。”
“镇北王,”皇帝戏谑地笑:“朕的两个儿子都表态了,你有什么话,不妨也对夏姑娘说说吧。”
“小漓,”穆青云望着我淡然微笑:“按你心中想的去做决定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尊重并且祝福。”
好嘛,他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说得比唱得好听,这民族存亡,两国友好的重任轻飘飘地就往我身上扔。
不论我做什么决定,总之是难已两边讨好,注定了要祸国殃民。
本来我若真能自个做主,得到自由,远走高飞,落个坏名声那也没什么。偏偏这些人的架式,哪个肯放过我?
只怕到时祸的是国家,殃的是自己。两国皆容不下我,我也没那个本事插翅飞到北桓去!
我心中冷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稳坐钓鱼台,颇为自得的皇帝:“民女蒲柳之姿,承蒙两位王爷青眼,深感惶恐。只是婚姻之事不敢擅专,斗胆恭请圣裁。”
“小漓?!”予深深感意外,大喝一声:“你想清楚了?”
予溱没有说话,只死死地扣住我的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颇为幽怨地望着我:你分明答应了我,不乱说话,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默然撇过头去。
我可没有乱说话,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如此而已。
穆青云却似早有所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脸上虽不动声色,眼睛里亮亮的,颇有得色。
皇帝原想推脱责任,满心以为我会欢天喜地地自择良婿,他大可袖手旁观,两不得罪。
不料我把球重新踢回他的脚下,当下大感意外,尴尬地望着我:“夏姑娘,你真的愿意把你的终身大事让朕给你做决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欠身十分恭敬地答:“民女区区一介弱女子,莫说只是终身,便是皇上要民女的命,也是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