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火车上,看着人潮来来往往。车站,是个道别的地方,而我无处告别。嘈杂的人声让我只想快快逃离这场旅行。对面是浓妆艳抹的女子,眼睛被涂满睫毛膏的睫毛挡住,大声用方言讲着电话,时而暧昧地低笑。右边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孩子不安分,她便用手轻轻把他带回身边来。
世上这么多的女子,幸福的,不幸的,离不开这红尘俗世的柴米油盐,可我却一心想要守住这份痴缠羽化成仙。
呵,吟起诗来了,我真的是有闲情逸致啊。我自嘲地笑着看了一眼左手小指上的戒指。纯银,轻小,一直伴随我走过了大学三年。此时我却厌恶起来,因为它代表的不是单身的理想,而是对他的留恋。右手附上去,缓缓地把戒指拔了下来,有明显的戒痕,就像是囚犯的印记。
会好的,我安慰自己,这个痕迹会慢慢消去,正如我对你的记忆。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戒指收到了大衣里面的口袋里。
“苏依!苏依!”
我探出头去,看见了刘峰和张路。刘峰跑过来,抓住我的手。
“怎么这么急就要回去啊,还说要带你去喝茶呢!”
“学校里有事情啊,下次一定有机会的,我记住了啊,你不可以赖账。”我只是开心地笑着。张路站在刘峰身后一直没出声。
“木头,要对我们刘峰好一点啊,不然……哼哼……”我装腔作势地挥挥我弱不禁风的小拳头。张路也配合地装出一副很怕的狗熊样子,我们仨都笑了。
就让我们在笑声中相互告别,告别我们的青春,告别我们的过去。
火车缓缓开动了,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往后退去。我用力地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
火车的撞击铁轨接口的声音有规律地传来,迷迷糊糊间我睡着了。有梦,是一个魇。我站在深夜漆黑的隧道出口,风朝这个方向一直吹过来,吹过来,我无法离开。心中有惊恐,可是叫不出声音。除了风声,万籁俱寂。
列车员把我叫醒的时候,天是黑蓝色的,没有月光,亦无星光。整个天空像一个巨大的幕布,不知上演着谁的黯然神伤。
下车了,迎面的风有着海水咸涩的味道,潮湿并且温暖。我意识到,我回来了,远离了北京,和他。
12月,5点钟,黎明前的天色是寂寥的,偶尔有人打着电话告诉家人来接站。
我呢?这个城市仍然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拖着行李箱去了站外的KFC。早餐还没开始提供。于是,我点了雀巢美禄,捧着烫热的可可,我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就像每一个初到这个城市的陌生人一样,我看着这座城市从沉睡中醒来,开始一天的热闹喧嚣,车水马龙。
坐公车回到学校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我拿钥匙开了门,晶晶刚要下床,方瑾在收拾衣服。我轻手轻脚地“飘”进去,指指尤佳的床——她还在睡?她们俩还没来得及回答,尤佳就半起身地拥着床被,近视400度的眼睛迷蒙地“看着”我,用及其慵懒的声音说:“宝贝儿,你回来了。”这声甜蜜的宝贝儿,不知会羡煞多少男同胞。
尤佳,你知道吗?这一刻我真想紧紧地拥抱你。这里才是我的世界,我的生活。可是,我的身上都是车上陌生人的气味,我不能去抱你。
在路上我很不喜欢没有私人空间的感觉,到处都充满了侵略的意味。于是会擦一些香水在身上。熟悉的气味让我有安全感,并且不受打扰。我的高考也是这么度过,因为在我看来那就是一次和陌生人一起的短程旅行。而我用的香水一直都是CKone,中性的香氛,知性,有一种笃定。
放下旅行箱,我拿几件衣服去洗澡,火车上那一觉睡得我浑身都是黏湿的汗,很不舒服,头发也有烟味,让我恨不得剪短。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洗好,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去上课了,我也抓起书包跑去公共教室。
教室很大,有100多人在这节公共课。当我在铃声结束的下一秒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我没觉得难为情,反而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选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下。
讲台上的老师轻咳了一声说:“下次请某些同学注意时间。现在开始上课。”
这一节课,我上得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笔记也有满满的两页。就连这位平日不怎么认识我的老师,下课时都开始和蔼地对我微笑了。
“老师再见。”我乖得就像小学生。就差没把右手举过头顶,行个少先队礼了。
刚出教室,那三个妖精马上冲过来“逼供”:“呦,呦,这是太阳打哪边儿出来了,苏依同学竟然开始奋发向上,不逃课了?”尤佳首当其冲,说话像是初夏的葡萄——酸的咧。
“是不是这次去了A大,看到那里的学生很勤奋,自惭形秽,于是回来重新做人了啊。”王晶晶仁慈一点儿。
“不是去了趟北京就产生时差了吧?”方瑾连开玩笑都这么有分析力。
我只是笑着看着她们,有你们在,真好!
“中午一起出去吃吧。好饿哦……”我撒娇地提议。“当然,好久没和三位美女一起吃饭,我好想念你们哦……”这样你们还会拒绝我吗?而这个“哦”被我唱够了4拍。然后看到她们三个要冲过来的姿势,我识相地住了嘴。
我以为,在回来之后会大病一场。毕竟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男主角另结新欢,女主角痛不欲生,大病一场,然后顿悟“爱情不是一切”。我的身体也并不强悍,一个冬天总要有几次小感冒的,至少持续两个星期。
可是这一次,我失策了。身体的韧性远超过我的想象。在必要的时候,它会自动强大起来,犹如藤蔓的植物,柔弱却顽强。
既然不能赖在床上生病,那么只好继续生活。
学生会的事情从梁若寒手里接回来。他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果然,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丝毫纰漏。
“林萧,去拿一下麦克风。”
“黄立伟,去开一下灯光。”
“李岩,去请控制音响的老师。”
我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下,指挥着部里的人,尽快准备好晚上的比赛。
“你们谁去舞台上唱首歌,试一下音响效果。”老师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
“这个时候当然是——部长!”他们异口同声地出卖我。
我一秒都没犹豫,也不推辞。直接上了舞台,接过林萧手里的麦克风。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王菲《流年》
这首歌是我脑海里此时唯一闪过的旋律,哀伤,冷清,再多的留恋也挽不住似水流年。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由礼堂的坐席间响起。
站起身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脸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刻般深邃。
“这位同学应该没有参加这次比赛吧?”他的声音是悦耳的男低音。
“您好,我是负责这次活动的学生会成员。这里还在准备,请您开场之后再进入好吗?”我回过神,客气地对他下“逐客令”。
“你好,我是本次比赛的评委,张笑君。提前来看看比赛场地。”
“原来是这样,张老师,您有什么意见,请告诉我们。”看来果然是大人物,不要得罪人了,谦虚谨慎,谦虚谨慎……
“我是有一个意见,晚上的比赛你也要参加。”他认真地看着我说出这句惊人之语。?“可是,我没报名啊……”我呆呆地回答,完全抓不住这件事的重点。
“我不希望漏下一个有天赋的人才。一定要来啊,不然我会找你们领导,说他们浪费人才,竟然要这么有天赋的小丫头打杂。”最后干脆来了个威胁。
“我才不是打杂的小丫头……”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