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一直很烂,怕冷,怕饿,怕撑,怕不定时,怕……一切该怕的我都怕。来到北京之后训练的强度加大了,老师也都更为专业,我必须很努力地跟上他们的步伐。吃饭两口便当就解决了。练完舞蹈大口大口地喝水,然后什么都吃不下。为了上声乐课,之前不能吃太多东西,只能3分饱。一周有一两次通告,这样要准备服装,化妆,晚饭就不能吃了。只好回到宿舍啃两块饼干,喝白开水。
这样的生活过了近一个月之后的晚上,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知道,我的胃病犯了。去打了一壶开水,灌一个暖水袋,抱在胃上。吐得昏天黑地。小小的屋子里顿时充满了腐臭味儿。想着以前在家里,犯了胃病,有家人照顾,有热汤,有开水,有蜂蜜。可是在这个巨大而华丽的城市里,我只有这小屋子里冰冷的四面墙。
泪水忍不住掉下来。本来滚烫的泪水,暴露在空气中的顷刻之间又冰冷地让人难过。
固执地隐忍着,呻吟并不能帮我稍减痛楚。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睡衣已经完全贴在身上了,即使躺在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身上还是不断泛起寒意。这个夜晚,我看着窗外细微的星光,从未如此的盼望着黎明到来。
迷迷糊糊中终于看到天际泛起白色,我起身,忍着胃部的抽痛换下了汗湿的睡衣,再套上厚厚的羽绒服。把折磨了一宿的长发在脑后扎一个马尾,出门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整个人苍白的不像话,干裂的嘴唇也被牙齿咬得渗出血来。
为什么我不早点去医院呢?呵,在这个城市里,除非你是达官显贵,否则夜晚怎么会有人尽力为你诊察?何况是检查起来尤其麻烦的胃病。打止痛针,消炎针,葡萄糖都不是我需要的。
3月末的北京春寒料峭,比起寒冬没有丝毫逊色,我站在路边拦车。天,还没亮透。路灯昏暗的照着,早餐摊子已经开始招呼客人了。豆浆油条,是我从来不能享受的,我的胃受不了。
清晨出租车还很少,每辆驶来的车上都有乘客。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好运来临。我用手顶着胃,让我能够勉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着。风,都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刮过我的脸,带着鬓边的碎发划过视线。
终于又有一辆空车驶了过来,是空车。可是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年迈的老奶奶上了车。孩子背着书包,应该是去上学吧。我有点绝望地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手。可是当车子从我眼前驶过的时候,停下了。
“姑娘,你去哪儿?”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问。
“我想去最近的医院。”即使说话的气息也让我的胃生疼。我只能努力把话说出来。
“快上车吧!”她开了车门。“师傅,先去第三人民医院,再去东路小学。”
“谢谢您。”在这个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有这么一位好心人温暖了我的心。
“姑娘,看你疼得都冒汗了,把帽子戴好,别又感冒了。”老奶奶用那双皮肤已经起皱但是干燥温暖的手替我整了整衣服。让我想起,我的奶奶也有这么一双温暖的手。在冬天送我去上学的时候给我戴围巾。
“谢……谢。”我的声音已经带了颤抖。
“师傅啊,你快一点儿,这孩子遭罪呢啊!”老奶奶以为我痛得快哭了,急急地催促司机。
到了医院门口,我想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可是老奶奶却一边把车门打开,一边说:“姑娘,我们顺路,不用掏钱了。快去医院看病吧!”
这是人家一番好意,我又何必显得做作呢?我向她道了谢,进了医院门诊部。
远离了外面的寒风凛冽,医院内是热的不正常。护士小姐们的短裙还是隐约可见,医生的白色长袍下都是衬衫。相比之下,我就是一个有颜色的雪球。
第一次自己来看医生,站在大厅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以为到了医院就可以了,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挂号!对了,去找挂号处!向四周转了两圈,头都是晕晕的,还是没找到记忆中的挂号处。
“护士小姐,请问挂号处怎么走?”我问站在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个“小”护士。看样子应该是实习生,不会太刻薄吧……
过了半分钟,我发现一个事实——没人搭理我。
“易医生好帅哦!”护士A用手中的病历薄挡着嘴,顺手拽拽护士B的袖子。
“是啊!是啊!又是高材生,不知道有女朋友了没……”虽说医生和护士的爱情不新鲜,但是在医院大厅公然发花痴,这家医院真的可以看病吧……
“请问!”我加重了口气,护士A,B终于从粉红世界回到了现实。
“有什么事?”为了表达对我打破她们白日梦的不满,护士A正用她的三角眼睨着我。声音阴沉的都能掐出水来。
“挂号处怎么走?”。我根本没心情看她,我的胃啊……
“上楼,右转。”用最少的字说完答案,两个人转身就走,然后从我身后就传来了贞子一样“银铃般”的笑声。
忍着痛爬了一层楼梯。胃部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整个人都没有力气,这个时候乘电梯,恐怕都会晕吧。可是挂号处怎么会被安排在二楼?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我想还是等我的头不晕了以后再想好了……
挂了号,又下楼到门诊的内科,我挂的是专家号,如果真的得了什么很麻烦的病,我还是希望能早一点知道,不要多受罪了。
诊室只有一位穿着白袍的老医生。这医院的专家不会是按年龄算的吧……我真的有点怕。
“你哪里不舒服?”
“胃痛。”
“症状?”
“呕吐,绞痛,吃东西不消化。”久病成医吧,我回答起医生的问题从来不会模棱两可,也不拖泥带水,辞不达意。
“这样啊……胃痛有很多种可能,我建议你做一个彻底的检查。”老医生拿起一张单字,就要开始填写。
“您口中的彻底检查是……”我隐约知道,但还是希望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做胃镜吧。”老医生倒是没事儿人一样地挑挑眉毛。
“做彩超不可以吗?”不是说无痛无不良反应吗?
“彩超只能看到局部的胃,不能观察到你的食道和肠道。你的症状也可能不是胃部引起的,所以最好用胃镜来检查。”说话间,已经龙飞凤舞地在那张单子上签了名。
“好吧。”胃镜就胃镜,胃痛已经把我折磨地有了非常人的决心。当初共产党是不是也这样上刑场的?
“你拿这张单子,去胃镜检查室,找张大夫。做好了检查,把检查单带回来。”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翕,耳边嗡嗡地响,看他终于说完了,我出了诊室,上楼去做检查。
检查室的办公室更加简单,只有一张椅子,一个水壶,一些简单的消毒设备。这样可以做胃部检查吗?
张医生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面部线条很简洁,换句话说就是,很硬。让人觉得偏冷。
“有没有人陪同你来?”他看着我的病历,头也不抬地问我。声音很干,和他的外表一样一板一眼。
“没有。”有规定看病一定要有人陪吗?
抬头打量了我一下,张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做胃镜最好有人陪同。因为检查过程中,有些病人会休克。你这样子,看起来身体也不太结实。”
我无奈,“13987335049。”我在手机里找了一个在北京的同学的电话号码。
“如果我有什么状况就打电话联系这个同学好了。”我平静地对医生说。
天知道,这个同学换没换手机号码。我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可怕的噩梦。如果真的晕过去,只能对可怜的医生说对不起了。
“好吧,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张医生拿了一串钥匙出去了。
“准备好了,可以过去了。”一个年轻的护士带我到了走廊尽头,抬头一看,原来这里才挂着冰冷的牌子“胃镜观察室”。
推开门,整个室内都是黑色。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只知道几个人影在前方动作。
窗帘透出一丝刺眼的光亮。有一位年轻的医生正在准备仪器。护士在做消毒。19寸的显示器,各种冰冷的仪器。浓烈的消毒药水味,还有那黑色的长长的光缆。窄窄的床铺,或许称不上是床铺,只是有着皮革包着的铁架台。我忽然莫名的恐惧。
“侧躺上去。”张医生指指我面前的“床”。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转身哭着找妈妈了。
我就这么慢慢地走过去,而那位年轻的医生正好做完了准备,转过身来。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他的脸。易扬。
这个名字在瞬间划过的,不是我的记忆,而是我的心。像是树下的秋千,又像是湖中的涟漪,就这么荡开来,荡开来。
可我不敢回头,因为想象了千百种的偶然相遇,到了这一刻,我反而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真实的易扬。
指尖触碰到皮革,是冰凉的。无力地撑着身子,我僵硬地侧卧在了冰冷的诊疗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