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一眼他手中拎着的酒坛子,荣彦晞便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觉莞尔,“你这是典型的未老先衰。这厢还风华正茂,便开始谋划养老,岂非言之过早?”
温骅爽朗笑了两声,一如初见时那个恣意妄为的酸腐书生,“我说不过你!来来来,为了庆祝你我还活着,痛饮几杯如何?”
荣彦晞一怔,“你这小气鬼何时变得这么大方?”
闻言,温骅眸色一沉,“果然是狼心狗肺。”
“好了,言归正传,这是什么地方?”荣彦晞与温骅就着桌椅坐下,温骅便开始倒酒。酒杯倒是精致,取竹子空心部分截断,在外头雕刻着精美的纹路。酒中带着少许竹子清香,甚是罕有的创意。
“此处是小王爷刻意安排的,外头布着陷阱,寻常人根本进不来。若非那车夫引路,想来你我都死在路上。”温骅抿一口,直道好酒。
荣彦晞凝眉,“那你这酒……”
温骅干笑两声,“后头的屋舍里藏着不少好酒,我这是捡了一坛图个新鲜。也喂喂我这肚子里的酒虫,不去喝醉便罢!”
“说得倒是轻松,捡着好酒,你可知不问自取是谓偷么?”荣彦晞说着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吧唧一口道,“好酒。”
这一下子,温骅倒是不悦,“你这厢说是偷,却顾自喝的畅快,到底是何用意?”
荣彦晞笑着,“偷的是你,我不过捡你的便宜罢了,横竖不是我不问自取,与我何干?”
“你!”温骅一怔,却将荣彦晞忽然夺过他手中的酒,有自倾一杯,倒是惬意至极。
无奈的摇头,温骅道,“你且慢些,这伤还未好,忌酒!”
“小气!”荣彦晞道。
谁知门外却走进一个人来,“委实是为你好,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荣彦晞骤然挑眉,却是韦素惬意的模样,竟如同主人般在荣彦晞的身侧坐下。见温骅不做声,只是将杯中之酒饮尽,而后缓缓为韦素倒了一杯酒,荣彦晞凝眉不解。
“你……”荣彦晞不知怎么开口,只是直勾勾的注视着韦素清浅的笑意,唇角勾勒起的弧度,有种迷人的流光,深深的酒窝泛着迷人的金光。
“好酒。”韦素笑了笑,“听闻这里藏着不少美酒,来日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你来做什么?”荣彦晞终于冷道。
韦素低眉轻笑,“自然是来看看你……你们!”
“别假惺惺的,你到底意欲何为?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再这里惺惺作态,有话不妨直说。”荣彦晞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何况她与韦素之间,很多话早已挑明。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弯子。”韦素深吸一口气,而后幽然吐出,“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合作?什么合作?”荣彦晞微怔。
但听得韦素一字一顿道,“你们要的迁国,而我只要迁国国君手中的一样东西。”
荣彦晞凝眸,“什么东西?”
“千年冰魄。”韦素幽然。
视线骤然落在温骅身上,荣彦晞缓了口吻,“什么是千年冰魄?”
“千年冰魄乃是世间瑰宝,能让死去的人永葆身前容颜,而不受丝毫损坏。故而迁国的开国君王口含冰魄,以致数百年来尸身不腐,敬受供奉。”温骅低低道。
荣彦晞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便是在邢昂的底下冰室里看见一具尸体。那是个中年女子,却被冰冻在冰层之中,靠着邢昂蓄养的黑色血莲维持尸身不腐。
不由的怔了怔,“为何你不去找黑色血莲,反而舍易求难去找千年冰魄?”
此言一出,韦素竟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仿若她的话语,触及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心头微凉,这种目光太过冰冷,以至于身处数九寒天,四下俨然冰天雪地。渐渐的,眸中寒光稍稍淡去,终于彻底沉淀。
荣彦晞这才想起,当日韦国覆灭,大水淹了韦国的都城,造成无数百姓死亡。想必左相府也遭此不测,那这黑色血莲定然也受到波及。鬼面人说过,黑色血莲的养殖极为不易,故而这些东西定然随着大水的涌入而覆灭殆尽。
不由轻叹一声,心忖着,委实可惜!
温骅不说话,只是看了荣彦晞一眼,而后举杯走到门口,幽然背对着他们,“说吧,如何合作?”
“既然你们已经让迁国百姓相信国将有逆,那不妨就彻底坐实此事。王牧在迁国兵权在握,然其性子耿直,多少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都对其视若眼中钉。是而只要挑拨文臣武将的间隙,便能成事。”韦素娓娓道来,竟将他们的计划摸得一清二秦。
荣彦晞挑眉看着徐徐转回身的温骅,抿着唇不语。
长长吐出一口气,温骅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今我等着这般境地,不就是最好的见证?王牧此人骁勇善战,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要想除去甚是不易。”
“自古是忠臣是逆贼都不过君王一句话,尤其这些忠臣,自命忠孝节义之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样浅显的道理,还不够清秦吗?”韦素冷笑两声,却有种权谋老手的错觉。
荣彦晞觉得他这一声冷笑,像极了某个人。
“那又从何入手?”荣彦晞冷眼盯着韦素未有半分波澜的面颊,此刻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嘴角是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看得仔细,似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入脑中,视线一刻都舍不得挪开。
只听得温骅幽然低语,“你是说光禄大夫,于开?”
韦素颔首,“于开备沐皇恩,眼下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此人圆滑至极,却也是个十足的贪婪之人,只要能拿住于开,定可以撼动王牧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你既有把握,何不自己去做,带上我们作甚?”荣彦晞挑眉。
“我占据了你的身份入住成亲王府,自然不能轻易露面。横竖你们都已经被发现,还不如就此一搏,说不定另有生机。”韦素眸色邪肆。
温骅冷哼两声,“你既出卖我们,现下又要与我们合作,你当我们还会相信吗?”
荣彦晞眸色飒冷,忽然拔下头上的束冠发簪,直抵韦素的喉间。速度之快,快如闪电。青丝瞬时垂落,他看见她眼中凌然杀气,一如当日。
韦素浅笑,“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极好的。动手吧!”
荣彦晞握紧手中的发簪,眸色冰冷如刃,“你当我不敢?哼,韦素,我不管你到底是谁,这笔买卖我们说了算,由不得你做主。我这人没有旁的毛病,便是不喜欢被他人左右。现下你该明白了吗?”
闻言,韦素颔首,“好,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好。”
那一刻,荣彦晞眸光烁烁,只是扭头看着温骅。温骅点了头,荣彦晞这才缓缓松开他,将簪子砰的一声丢弃在桌案上。别过头去,荣彦晞不去看他一眼,谁知韦素忽然眸色陡沉。
还不待荣彦晞回过神,他已然扑上来。
“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万箭齐发,嗖嗖从她顶上射过,齐刷刷没入竹制的房间四周。温骅侧身躲在门后,面色微恙。荣彦晞瞪大眸子,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快速掠过外头的林子,摇晃不定的竹林里头,埋伏着数十名弓箭手。
大抵是外头的陷阱让他们不敢进来,所以只能以箭直射,可见他们并不想留活口。
心头微惊,抬眸,却迎上韦素温柔如水的眸子。他压在她的身上,唇角勾起清浅的笑靥。
荣彦晞的羽睫止不住颤了颤,她看见,他唇角一点一滴坠落的鲜血。他的头无力垂下,微弱的呼吸就吹在她的耳畔,他说,“还好,你没事。”
“喂?韦素?韦素你别装死?”荣彦晞一把抱住他的,滚入桌案底下。这才发现韦素的脊背上插着一支利箭,箭矢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正源源而下。
外头的箭还在不断的射入屋内,将内里的物件摆设射得千疮百孔,无一完整。温骅探了身,谁知利箭骤然刺穿他的胳膊,鲜血霎时染红了袖管。
眼见着温骅痛苦的靠在门后,身旁的韦素奄奄一息。
荣彦晞忽然掌心凝力,双眸突然猩红如血。念力启动体内的血魄珠,屋内的利箭忽然发出嗡嗡声响,温骅瞪大眼眸,却见利箭陡然齐刷刷拔出,如同灌输了生命,骤然全部飞出屋子。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外头林子里发出凄厉的惨叫,不少弓箭手皆从树上掉落。
一口黑血从体内喷出,荣彦晞的身子晃了晃,依旧勉力撑住。
艰难的起身,荣彦晞拖着疼痛的腿走到温骅身边,“怎么样?”
温骅摇头,自怀中取出一枚解毒丹,“快。”
荣彦晞点头,身子扑通跌跪在地。强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荣彦晞吞下解毒丹,撑住不让自己倒下。
蓦地,外头一支冷箭直抵她的眉心而来。
回眸,已然来不及。无力的闭上眸子,她等着最后的箭,贯穿自己的脑门。
外头骤然想起凄厉的惨叫声,荣彦晞忽然睁开眸子。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支箭被他死死握在手里。羽睫颤了颤,荣彦晞一头栽倒在地。
轻柔的将她置于床榻,纪扬与温骅守在外头。
月色极好,温柔的从窗口洒落下来。指尖掠过她的眼角眉梢,微凉微疼,却有种久违的熟悉与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