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不来，更好。
咚咚……咚咚……
雨夜里稍显沉闷的敲门声，一个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小姐，我可以进来么？”
张医生？林涵嘴角略略勾起，扬声说道：“请进。”
张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向上梳起的鬓角，丝丝白发在灯下泛着银色光芒，一双长眉长着凌厉的棱角，眼睛里好似含着淡淡的讥嘲，长着老年斑的松弛脸颊随着他笑起来而抖动着，他的两边嘴角都生出了仿佛刀痕一般的两三道细细的皱痕。
“林小姐，我快下班了，过来看看你。”张医生走了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勾了勾嘴角，张医生说道：“林小姐，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张医生，是你的医术高明。”林涵坐了起来，伸出手要去够小柜子上的水瓶。
“我来吧，孩子。”张医生拦住了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放在床上可以折叠的小桌子上。
“孩子？”林涵微微一愕，心里发酸，眼泪漫上了眼眶。她端起了水杯递到张医生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医生，有劳你了，自己给自己倒水。”
张医生微愕，接过水杯，笑了笑道：“你是病人，用不着这么多情礼，乖乖的躺着休息就行了。”
张医生叹了口气道：“我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那孩子注定与你无缘，你也不要太挂心了，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只怕以后当真生了孩子，又会嫌烦。”张医生醇厚的嗓音轻轻的说着，犹如春风般悦耳。
林涵抿了抿唇角，感激的看着张医生，只觉着他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皮肤一抖一抖的，有点像一只懒蛤蟆鼓着腮，她忽然有点自责，从内心里发出一笑，心情蓦地大好。
“张医生，你有多少个孩子？他们小时候都很淘气么？”林涵黑瞳里闪过一丝亮色，兴致勃勃的问道。
张医生漆黑的眸子猛地一缩，微微低下头，林涵只看见他纹路深深的下颔蠕动着，嘴角有些疼痛的勾了起来，再抬头时，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光里依然含着淡淡的讥嘲，但似乎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沉郁。
张医生笑了笑：“我有两个女儿，都跟你差不多大。”
林涵点点头，闪烁着黑瞳看着他，听话的意味极浓。
张医生脸上的皮肤抖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一条腿叠着另一条腿，轻轻的述说起来，好多隐藏在心里数不清多少日子的话随着林涵殷殷的目光和灰沉的夜幕给挖掘了出来。像一张陈年的画被重新上色，再现某一年浓墨重彩的画面。
张医生名叫泽海，贫穷山区出生的农村孩子，许多年前为了梦想来到大城市读医，同来的还有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张泽海省吃俭用考上了研究生，而他的恋人在一个富商家里当保姆，后来他们结了婚，生有一对姐妹花，再后来，青梅竹马带着大女儿出国，而他独自带大小女儿，再再后来，她带着女儿回国，如今他们一家四口总算又聚在一起了。
“张医生，你还爱她？”林涵睁大双眸试探性的问道。
张医生敛下了遥忆般的眼神，摇了摇头轻叹：“爱吧，但确切讲来，应该是恨比爱多了那么一点点，还有我的两个女儿……”
林涵不解的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怎么会呢？她都背叛了你，你还肯原谅她，这说明你从心里还是很爱她的……”
张医生无声的嗤笑了下，揉揉林涵的头笑着道：“傻孩子，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原谅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爱，也可以是因为恨。”
张医生掩去了眸子底的异样情绪，吸了口气，双腿放了下来坐直了身体，打算起身离去，口气有些淡淡的说道：“对了，你丈夫今晚应该不来了吧？我正犯愁呢，这么大的雨要自己开车还是叫车，自己开车怕遇到积水，火花塞死火。”
“丈夫？”林涵的嘴角有些苦涩的勾起，仰起脸对张医生说道：“张医生，我看你还是打车吧。”
“恩。”张医生点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看着张医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涵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幽暗的病房里，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
睡梦中的林涵忽觉得口中干燥难耐，眼皮又涩重的不愿意睁开，勉强的伸出手探向床头小柜，那里还有不久前倒给张医生，他没喝的那杯水。
指尖已经触到杯身，她一喜，手掌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
玻璃水杯掉到了地上，一片一片的碎裂开来。门在这时候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焦急的走了进来。
“林涵，没事吧？”程池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地上的放着幽光的玻璃碎片，他走了过来，探身看她。
林涵的黑瞳睁得老大，即使在黑夜里还是有些瘆人，她干干的咽了咽唾液，头颅慢慢的转向程池，鼻子微微发酸，她轻轻的叫道：“程池……”
“我在这儿，有什么事你叫我做，也可以叫外面的护士做，干嘛非要自己来？”程池半蹲了下来，一双厚实的手掌覆住她的小手。
林涵的手轻轻一颤，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的手指冰冷得好像刚从冰箱里冻过，她心念一动，忽然挣脱他的手掌，一双修长柔滑的手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的抚上他的脸，黑亮的眸子里渐渐的蓄满了温热的泪水，她扫了扫他的头发，一颗颗细密的水珠划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来？”林涵颤抖着声音说道。
“不知道，觉着不放心就来了。”程池微微一笑，站起来打开了灯，林涵看着他，感觉一抹亮光赶在他身后，慢慢的点亮了整个世界。
心里蓄着满满的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感觉一说就变得矫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