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托，现在就把那东西从你鼻子里拿出来！”
听见母亲的声音，米格尔惊得一跳，看了看他的哥哥。罗伯托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把鹰嘴豆塞进了餐巾里。米格尔咯咯地笑，凝视着他十岁的哥哥，肃然起敬。他就从来不会想到把鹰嘴豆放进鼻子里。
越过污渍斑斑的桌布，他看向诺妮悲伤而深邃的眼睛。
“不，米格尔。罗伯托这么做了并不意味着你也一定要试试。”
米格尔脸一红，低下了头。为什么诺妮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嘘，妈妈，”男孩的母亲说，“米格尔很懂事的。”
罗伯托哼了一声，他确定米格尔没那么懂事。
诺妮叹了口气。对于她娇小柔弱的身躯来说，这叹息太沉重了。米格尔一直想知道如此强大的人为什么能看起来这么娇小。
“罗伯托也应该懂事的，罗莎罗伯托做的任何事米格尔都会尝试。”诺妮转而看向她的外孙们，“我想今晚我得给你们两个顽皮的孩子1讲一个故事。”米格尔在椅子上坐直，与他的哥哥交换了一个激动的眼神。他们非常爱听诺妮的故事。
“妈妈，别说那一个。你会吓到他们的。”
诺妮将耐心的目光转到自己的女儿身上：“罗莎，我是他们的外婆。我会把他们应该听到的东西说给他们听。”
罗莎放弃了。她小时候听过这个故事，至今仍然觉得害怕。有些东西是传统。
诺妮把两个男孩送到他们共同的床上，掖好被子。他们俩都在兴奋地扭动、傻笑，盖着诺妮亲手做的旧被子，舒适安逸。他们特别爱听外婆的故事。外婆不会每晚都给他们讲故事，所以她讲故事的日子刺激而特别。
外孙们是她的欢乐。他们美丽清澈的眼睛；他们的圆乎乎的脚趾；他们柔顺的深色头发。诺妮在床边她的专属摇椅上安稳的坐下来，将布满皱纹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今晚我要给你们讲一个关于‘小孩子不听妈妈话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的故事。”
两个男孩期待地颤抖了起来。哦，这将是一个好故事。好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从前，有一对小姐妹。一个叫玛丽亚，一个叫露西塔，她们深爱着彼此。她们把自己的秘密说给对方，玛丽亚会为露西塔梳头，再用露西塔最爱的美丽粉色丝带将头发扎起来。
玛丽亚较为年长，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露西塔都想做。
诺妮严肃地看了看两个男孩，罗伯托脸红了。
这不一定是坏事，比如玛丽亚帮妈妈做晚餐时，露西塔就会帮忙剥玉米，用来准备做玉米饼。因为妈妈靠洗衣服赚钱，玛丽亚帮着洗衣服，露西塔就也会来帮忙。但是，换成是玛丽亚调皮捣蛋或者做坏事，露西塔也会完全模仿她，最终制造和姐姐同等甚至更多的麻烦。
一天晚上，在饭桌上，玛丽亚把一颗鹰嘴豆放进了鼻子。
米格尔开始傻笑，诺妮瞥了他一眼来制止他的行为：“你想让我停下来吗，孩子（原文为意大利语）？”
“不要，诺妮，拜托你2。”
“那么就安静3。”
妈妈立刻就发现了玛丽亚的动作，就像你妈妈抓到你一样，罗伯托。但妈妈没有看到露西塔也一样把豆塞进了鼻子里。玛丽亚被赶下了饭桌，而露西塔想吃完她的辣酱肉馅玉米饼，所以她没说什么。
起初，这颗豆并没有给露西塔带来麻烦。但它实在是太喜欢待在她的鼻子里了，结果开始膨胀，越长越大。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它在朝着她的大脑和心脏，向内生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豆越长越大。它开始改变露西塔。
有一天，妈妈对玛丽亚说：“玛丽亚，拿这个篮子出去帮我晾一下衣服。带上露西塔帮你的忙。”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妈妈。我一早上都没见到她。”
“那孩子真的是欠揍了。”妈妈叹了口气，说，“趁还没下雨赶紧把衣服晾好，女儿4。”
玛丽亚小声嘟哝着把一大篮衣服拖到院子里，因为以前总是有露西塔帮她一起拎篮子。
“米格尔没帮我的时候我也生他气。”罗伯特说。
“我每次都帮！”米格尔反驳。
诺妮在她的摇椅上晃悠，直到两个男孩都安静了下来：“你们想听完这个故事吗？”两个男孩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玛丽亚先夹好了洛佩斯先生那又湿又重的工作裤。当她转身弯腰来拿下一条裤子时，瞥见了她的妹妹站在花园里。
“露西塔，露西塔！”她叫道。
露西塔似乎没有听到，玛丽亚开始生气了。她走过花园，抓住露西塔的胳膊。
“露西塔！我叫了你那么多遍……”露西塔转过头，玛丽亚发出了一声尖叫。露西塔那双曾经美丽的棕色眼睛现在是一片绿色的虚空。她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玛丽亚。玛丽亚鼻中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泥土香气。
“露西塔，你怎么了？”玛丽亚低下头，看到露西塔的脚埋在花园的潮湿土壤里，“你在做什么？你得来帮我，你得从那儿走出来。快5！”
“不，玛丽亚。我必须留在这里。走进房子里我就特别……饿。”
“饿？你疯了6吗？妈妈一直在找你，我也是。我以为你会帮我晾衣服呢。”
露西塔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玛丽亚。我觉得好奇怪。我不喜欢待在房里，不喜欢待在黑暗里，脑袋里还能听到低语。”
“低语？什么样的低语？”
“我不知道那是在说什么，暂时还不知道。我觉得我应该能听懂，但我听不懂。我一直都能听见那声音。”眼泪继续往下落，“我睡不着，只有来这里把脚放在泥里我才能感觉好一点。”
玛丽亚失去了耐心：“你不能再做这种白日梦了，赶紧帮我晾衣服。快来，不然我就告诉妈妈你再也不帮忙了。”看到妹妹哭得更凶，玛丽亚有些难过，于是她用围裙擦掉了露西塔的眼泪，说：“跟我来吧妹妹7，帮我晾好这些衣服，然后我们去吃点东西。别哭了，你可能只是累了。”
“不要告诉妈妈，答应我。”露西塔抽泣着说。
“我保证。”玛丽亚说。
姐妹俩去晾了衣服，直到那天晚上，玛丽亚才注意到她的围裙上有绿色的污迹。起初，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她回忆起了——她用围裙擦了露西塔的眼泪。
两个星期过去了，每次妈妈找不到露西塔，玛丽亚就会把她从花园里拉回来，从来不告诉妈妈，因为她答应了妹妹。但玛丽亚很是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们同睡一张床，就像你们俩一样，有一天夜里，玛丽亚发觉妹妹在黑暗中哭泣颤抖。
“露西塔，怎么了？”玛丽亚伸手环住了越哭越厉害的妹妹。露西塔慢慢从泣不成声中缓过来，低声说：“玛丽亚，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身上有什么在变。我觉得我知道是什么，也知道为什么。”
“这件事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总是赤脚站在花园里吗？”
“嗯8，我很害怕。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把鹰嘴豆放进鼻子吗？”
“嗯9。”
“那个时候我也在鼻子里塞了一颗，但我没说出来，也没拿出来。”
“哦，天啊。”玛丽亚在黑暗中凝视着妹妹，“在你的鼻子里？”
“嗯10。”
“你确定你没把它弄出来？我看不见啊。”
“我确定。我认为它在生长……在我的身体里。”
“你说什么？”
“在我的身体里。只有当我站在外面的泥土里，抬起头来迎接雨水和阳光的时候，我才不觉得饥饿。我只有在外面才能觉得安心。我觉得那颗豆子正在把我变成什么东西。”
“哦，你疯了，疯了11！”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露西塔再次哭了起来。
“不，不，别哭了。我们得跟妈妈说。”
“不！不行！她会气疯的，而且她又能怎么办？如果你现在弄醒妈妈，她会气疯的。它现在就在那里，太深了，不出来了！它永远不会出来了，我知道的，我只是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玛丽亚，我要你记住这一点。”
“我也爱你，姑娘12，但你是什么意思？它永远不会出来了？这样，我明天告诉妈妈，我们将它弄出来。”玛丽亚更紧地抱住了她的小妹妹，“我明天一早就告诉妈妈。”
“已经太迟了。”露西塔斩钉截铁的语气让玛丽亚的心发冷，并感到了一丝恐惧。
米格尔颤抖着靠近了罗伯托。
第二天早上玛丽亚醒来时，床上空空如也。她的心狂跳，她穿过小房子跑去找露西塔。然而露西塔无处可寻，玛丽亚跑到妈妈的房间把她叫醒。她把前一天晚上和露西塔的对话告诉了妈妈。妈妈沉默地听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孩子们总是不听话呢？难道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妈妈开始抽泣。
“哦，我的露西塔，我们已经失去了你！”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里，妈妈。”玛丽亚也哭了起来。
妈妈和玛丽亚手牵着手，去了玛丽亚日复一日找到露西塔的花园。在花园的中间，露西塔最爱的地方，有一颗美丽的灌木，叶子翠绿而有光泽，娇弱的粉红色花朵正像是露西塔最爱的发带。
树叶簌簌而响，玛丽亚仿佛听见了低低的耳语：
“妈妈。”
男孩们沉默了。
“那是真实的故事吗，诺妮？”罗伯托问道。
“你们知道我从来不说谎的，我的孩子（原文为西班牙语）。”诺妮从摇椅上站起，弯腰分别亲吻她的两个外孙来道晚安。米格尔异常地安静，紧紧地抱住了外婆。
“去睡觉。记住，你们的妈妈知道怎样对你们最好。”
“好的，诺妮。”男孩们齐声说。
诺妮走出卧室，沿着走廊进入客厅，罗莎正忙着做钩针编织。诺妮坐到她舒适的椅子上。
“故事讲完了吗？”
“嗯（原文为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他们相信了吗？”
“嗯（原文为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我估计米格尔今晚会来找你。”
罗莎叹了口气。
“至少他们不用再走弯路了。”
诺妮叹了口气。
“你仍然想念她，不是吗？”
“每一天。”
***
1原文为西班牙语。
2原文为西班牙语。
3原文为西班牙语。
4原文为西班牙语。
5原文为西班牙语。
6原文为西班牙语。
7原文为西班牙语。
8原文为西班牙语。
9原文为西班牙语。
10原文为西班牙语。
11原文为西班牙语。
12原文为西班牙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