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冬祭长 心惶惶](十九)
居菱布坊,算是京城商巷纺织界的大户。
此坊之所以受市井百姓的喜爱,其缘由有三:布料好,做工好,图样好。而这三者中,百姓最爱的还是布上的图样。彩花绣蝶一类得了姑娘小姐们的心,狮虫鸟兽一类又称了王侯公子们的意。图样画的好,绣活做得好,便成了这布坊的招牌。
而设计图样的人,便是这布坊钟老板的爱女,钟离。
居菱布坊的后院是此起彼伏的机杼声,大大小小的雇佣们手里拿着梭子,伴随着嘎吱的声响,不迭地忙着手里头的布活儿。
阿叶同钟离挽手走过,笑望院中这一派生机,钟离不时朝着雇佣们打着招呼。
燕子歪头望见钟离,紧着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子道:“小姐你回来啦。呀,叶主人也过来了啊。”
钟离望见燕子冻得微微发紫的小手,一阵心疼,忙为她搓着手,念道:“这大冷天儿的,可真是苦了你们。”
燕子甜甜地一笑,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回道“这有什么呀,小姐可别往心里去,对了……”念道此,燕子忽地想起了什么,扭头小心翼翼地朝周遭望了望,压低声音念道:“昨儿个见的那位公公刚又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可够摆场子的。”
钟离朝阿叶对望一眼,见阿叶不言语,便径自朝燕子问道:“怎又来了?他们现在何处?”
燕子指了指远处深院里的一间大屋子,回道:“刚进去,该是就在正堂里头呢。”
“成,你先忙着吧,我们进去看看。”钟离朝燕子应了这一句,便拉着阿叶朝客堂走去。
燕子望着他们的背影,钟离的淡青裳纱宛若一波湖水,阿叶的殷红裘袄恰似一团焰火,虽言“水火不相容”,可是他们携手而行的背影,却并无丝毫的怪感,只让人觉得一阵羡慕。
燕子心生感叹,这便是郎才女貌吧。
可是……
她念起曾在雨雪中不期而遇的男子,那般温和的淡笑,仿若近似咫尺,却又远居天涯,紧紧地牵住了她的心。甚至不知晓他的名字,便有了如此绵延的思念。
她坐下来,掐着手指算了算,微微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近两个月未见,你怕是已将燕子忘却了罢……”
失落过后,机杼声重新响起。
钟府客堂之中隐约传出许公公的声音。
阿叶的脚步定在门前,与钟离相携的指尖忽地颤动了一下,又加了几分手劲再次紧紧地握住,仿似生怕钟离会松开他的手。
钟离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紧张之感,歪头不解地看着阿叶,刚想开口问些什么,阿叶便忙着抬手止住她的唇,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钟离心中觉得好笑,此刻,阿叶脸上神秘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又怕被发现,正谋划着鬼点子的孩童。
钟离强忍住笑意,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阿叶把钟离拉到一边,眯起眼睛淡淡一笑,附在她的耳旁悄声道:“先别进去,咱们先偷偷地听听那许公公来干什么。”
钟离轻笑出声:“偷偷?”
阿叶微微蹙眉,尽量压低声音,懒散的腔调中透着一丝担忧:“恩,这之中该大有文章。”
此时,从堂中忽传出宣读圣旨的声音,两人也不再言语了,只细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署京商家居菱布坊府内之女钟离,与人和善,为朝做宫服有功,朕心甚为挂念,特封为才人,收整三日进宫,钦此。”
这声一传入钟离耳中仿若霹雳,她歪头,木然地望向阿叶,而阿叶眼神中原本残存的一丝懒散就在此时忽而不见,眉头紧紧地蹙着,微微翕动双唇,却未说出任何话。
钟离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出“无奈”二字。
她愤恨地轻咬着唇边,一把挣开阿叶的手,顺势推门,只听得“哐啷”一声响,钟老爷,许公公连带着一排小太监都歪头朝门边望去。
钟离神色漠然,迈着轻盈步子踏入堂中,待到许公公身前略一欠身,行礼候道:“许公公安。”
许公公忙将其搀起,含笑应道:“这可使不得啊,您如今是才人,待进宫后圣上定会接连封赏,到时候,问安的可就是我啦,快快起身,可别折煞老奴了。”
钟离娇面冷色,回绝道:“官服尚未开做,小女无功无德,怎受得皇上这等封赏?”
钟老爷忙将钟离拉到身后,压低声音道:“离儿,你这是什么话,是怪皇上赏错了?”
“爹!”钟离心中也是急乱,“我和阿叶已定下婚约,我岂能嫁给皇上?”
钟老爷一阵犹豫,捧着圣旨的双手一阵微颤,这道旨意,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望着许公公微愠的面色,着实为难地言道:“许公公,您看这……小女已与人定下婚约了,这……”
许公公怒目圆瞪,长拂衣袖,拉长声调高声念道:“将婚约退了便是!今儿个我把实话就撂这儿了,皇上一早就看中了钟小姐,不然做宫服的差事儿,怎么也伦不着你们,难不成你们还想抗旨?”
钟老爷“扑嗵”一声长跪在地,连连叩首:“小民不敢。”
许公公不耐烦地一摆脸,“这不得了,收整三日,到时候入宫便是。”微停些许,又问道:“跟钟小姐订婚约的是哪家?”
钟老爷犹豫了许久仍不知该如何开口,许公公催促道:“到底是哪家?”
一阵静默之后,听得门边传来一声懒散的腔调:“是卿叶院。”
众人转脸,堂门下所站的,正是面带淡笑,红袄披身的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