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寻旧事 觅红颜]（七）
清风西去，飘柳絮，春水东流，染桃妆。
署京西郊的桃花林，每每逢春，便成了市井百姓游赏的佳地。花香浓郁，林中满是黄发垂髫的乐道之声，果不负京都“桃仙之林”的美称。
此般热闹之地，自是少不了灵儿。
她手里捏着一朵小桃花随意地在林子中漫着步，微微翘起小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时会仰起脸，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枝头桃花看个半晌，听着耳边传来孩童阵阵的欢笑声，心情亦是舒畅得很。
“可惜，竟忘了将小垂也带来看看……”
如此想着，她渐渐放慢了步子，饶有兴趣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他踮着脚尖，将小胳膊直直地伸着，该是想折下那支桃花，无奈花枝生得甚高，他费尽了力气根本就触不到丝毫，灵儿本以为他会走开，却见他寸步不离地站在花枝下，久久不去。
灵儿有些疑惑，走到那男孩身边，冲他俏皮一笑，“弟弟，这花枝生的高可以去折别的啊，你怎就只盯着它呢？”
男孩抓抓头，颇为不好意地露齿一笑，抬手指着那枝桃花，“双儿妹妹说这枝最好看！”说罢，又转过头去看向另一旁，灵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着了一个面含稚笑的小女孩。
她恍然明了，玩笑般对着男孩念道：“原是要折了桃花送佳人呢……”说笑间，便微微踮脚，将那枝桃花小心地折下，交予男孩手中，“快去给你的双儿妹妹罢。”
男孩将桃花揣在手心里，朝着灵儿连连鞠躬致谢，迎着扑面的花香，开心地跑向小女孩。
小小的背影中，透着说不出的幸福……竟看得灵儿有些羡慕。
这十七年来，从未有人赠过她一株桃花。
正当灵儿顾影自怜之时，一个熟悉的俊傲面孔闯入了视线，听着自己微乱的心跳，她刚想上前叫住秦月，却见他异常神秘地朝周遭瞧了瞧，灵儿觉出些不对，想也没想便掩身在桃树之后，欲看这登徒浪子又要耍何花招。
秦月并未发觉灵儿，只朝着另一株桃树走去，而在那桃树之下，正站着一位芳华女子。
灵儿的手指紧紧地抠着树皮，强忍着心中忽然生出的一阵酸意，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俩，眼睛亦不敢眨动一下，只瞧见秦月慢慢儿地靠近她，二话没说便执起了她的手……
灵儿一见这幕，醋意一股脑地全涌上来了，她恨恨地攥起小拳头，使劲“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朝那株桃树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他俩身后，她瞪着眼睛，大声叹道：“煞风景，大煞风景！”
这声一起，秦月跟那女子一并回头，正见着一脸怒气未平的灵儿，秦月紧地将手与那女子松开，刚想启齿解释，却听灵儿的气话劈头盖脸便下来了，“枉我一直觉着你是好人，原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登徒子，好色之徒，如此大好美景全全因你而误了，怪不得近日一直不见你踪影，你个纨绔子弟，我叶灵儿才看不起你……”
周边之人的兴致纷纷从桃花移到了他身上，秦月哭笑不得地回望众人疑惑的目光，而后对那女子使了使眼色，轻道一声“莫忘了我方才交待的话”，那女子微微颔首，避过人群，姗姗退去了。
待见那女走远，秦月一把抓住灵儿的手，将她又拉又拽地带到桃林偏处僻静的石座上，坐定之后，回头望了望渐渐散开的人流，又触到灵儿怒瞪着自己的目光，只坏坏一笑：“大小姐，你可消气了？”
灵儿不理会他，只不屑地瞥他一眼便欲起座离身，却被秦月一把拉住了臂腕，她扭过脸，哼道：“放手，我可不会轻轻松松便被你骗了。”
秦月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泛甜，他紧紧地拽着灵儿的臂弯，玩笑道：“诶？看你这样子，莫不是在吃醋？”说着又故作一脸惊奇状，大声叹道，“呀，难道卿叶院堂堂的灵儿小姐……爱上我了？”
灵儿气的脸色微微一青，也未置可否，只用冰冷的眼神直直盯着秦月，许久过后，方才问了句：“她是谁？”
秦月收敛了笑意，眼中透出几许温和，有点宠溺地看着灵儿，正色应道：“薛灵儿，一个茶女。”
“恩？”灵儿不禁怔住了，垂首细细思索了一阵，醋意渐渐消退了些，恍然道：“莫不是从前你怀疑她暗杀了晨王，又在此后失踪了许久的那个……与我同名的茶女？”
见灵儿怒意去了，秦月方才不慌不忙地放下手，点点头，应道：“正是她。”
灵儿看着若有所思的秦月，将脸一别，垂眼看着地上纷落的桃花，心中顿感不解：“前些时候听燕子说，我哥哥查出那个晨王并未被害，倒是一直诈死来着，至于这个姓薛的茶女，并未太过在意，诶？你又是如何找到她的？她与那晨王，究竟在谋划着何事？”灵儿如此说着，想起秦月方才牵过她手的画面，又是一声冷哼，“还有，你方才……”
秦月的面色忽地柔和下来，轻轻抬眼，对上灵儿那好奇而略含醋意的目光，只喃喃叹道：“灵儿，无论我做何事，你都是信我的吧……”
清风袭来，片片桃花垂落，朦胧了他的微笑。
灵儿本欲口是心非地应一句“不信”，却在见到他的笑靥时心里一软，将话僵僵地咽了下去，微微点头，启唇应声：“恩……”
秦月继而颔首，含笑道：“其实前阵子，我与晨王已碰过面，他确如阿叶所想——是诈死，这些时日我在随着他办事，那茶女是他手下人，方才……只是托她暗中转送些字文罢了。”
灵儿听他这话总觉着不太对劲儿，将其细细咀嚼了一番，恍然间想出了什么，歪过头来，目光显得灵动而精明，她只直直地盯着秦月，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晨王诈死可谓欺君之罪，你随着他暗中做何事？”
秦月似是没有丝毫透露的意思，只别过脸，随口应了一句：“唔……这些事儿你莫要过问。”
见灵儿不言语，秦月便自顾自地道起了玩笑话：“如此罢，待我将这些个事儿理清了，娶你过门如何？”
灵儿脸一红，抬手给了秦月软软的一拳头，哼道：“娶我？等下辈子罢！”
秦月未曾应话，只将手缓缓地扬起，一点一点向灵儿伸去，灵儿垂下眼，看着他慢慢靠近的手掌，只觉得呼吸愈加急促起来，心跳亦随之渐渐加快。
心中竟默默地泛起了不知羞的念头：他，莫不是要……
秦月的脸慢慢凑近，灵儿恍惚之间觉出他的鼻息擦过脸颊，只暗暗地掐着自己的手指，轻闭双眸，心却未生出何许抵触的念头。
微风，扬起淡淡桃花香。
鸟啼阵阵。
没有预料中的亲昵，她只听得耳边响过“咔吱”一声，瞬即睁眼，歪过头来，只见秦月手中轻握着方才折下的花枝，脸上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将其缓缓递到灵儿身前。
他，只是为她折了桃花。
按捺着心中突增的紧张之感，她静静地接过花枝，将它小心翼翼地揣在手心，待了半晌之后，终是假装不解地启口问道：“你这是何意？”
秦月摇摇头，背过身子，应声道：“不喜欢……可以丢掉。”
灵儿再不知该应何话，只望着他的背影发起呆来。
林中，时不时有桃花被风吹落，飘过两人的发际。
秦月负手而立，眼神飘渺地望着天际，暗暗回想方才灵儿所道出的话。
——娶我，等下辈子罢！
下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