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点了点头,神色不免有些黯然,短短一番话在心里斟酌良久才得以说出:“在您门下三年,学到了很多东西,毕业之后才知道当初您付出的心血。现在知道您不再教书了,回到专职的本行,这当然也是好事,就是不免为后来的师弟师妹们觉得可惜,没有机会受您的教导了。”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费诺自他研究生三年级起就再也没有招过新的学生,原来是早就想好等潘希年学业一结束,就回欧洲去的。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又一次安静了。而与此同时,费诺看着自己欣赏和器重的弟子,一时也有太多往事掠过心头。
接下来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云来的工作,顺带提到费诺第二天的飞机去欧洲。云来这才意识到不该久待,起身告辞,走到门边,还是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说了一句:“那也请替我向希年问好。”
感觉到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松开心底一根弦,费诺同样没有多说,点头答应:“一定,谢谢。”
费诺说完这句话,半天没等到潘希年的回复,不由得瞄了她一眼;她这就点头:“哦,他毕业一年了吧,工作得不知道怎么样?”
“我走之前他正好来学校,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很不错,将来必成大器。”
听他说到自己的学生,又不自觉地用回师长的口气,潘希年不禁笑了。费诺连连看她许多次,见她也不说话,也一直等到转到下一个路口,才望向街道的尽头,若无其事地问:“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潘希年挑眉。
“问我当年把你推给云来,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句话陡然变得又轻又快,恨不得急掠过去似的,又不等潘希年真的问出来或是作任何表态,费诺已经先一步自问自答,“有点……不,非常嫉妒。”
他捏紧了潘希年的手,等待她的回答,可她却微微笑着也捏了捏他的手,更紧地挽住费诺,头亲密地依上他的肩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是因为牙疼这个小风波,等潘希年恢复到位,不知不觉就到了毕业典礼的前夜。那天晚上费诺和潘希年出去吃饭到十一点才回来,第二天又要早起,所以哪怕谁也没有睡意,还是各自去冲了个澡,准备就寝。
尽管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费诺每次来西班牙看她,都是在客厅睡沙发。起先倒也还好,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这种坚持让潘希年着实有些着恼,她也并非没有暗示过,费诺似乎也不为所动,一如故我。现在潘希年看着已经收拾好的沙发,总是觉得刺眼,咬着嘴唇坐在一角出神,直到费诺也从浴室出来,看她还没去睡,就问:“明天不是一大早就要起来?”
“不困。”她抱着膝盖,闷闷说。
费诺看她头发没擦干,就把自己手边这条浴巾从脖子上摘下来,也坐下,给潘希年擦头发。她起先挣扎了一下,后来还是顺服了,勾低头,任那齐腰的长发垂下,任费诺的手隔着浴巾抚摸过她乌黑的头发。
“头发又长了不少。”
他手上的力量正合适,按上头皮,让潘希年觉得浑身都放松了,所以听见这句话,潘希年隔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天一热就疯长,一忙就忘记去剪了,像个疯婆子。”
“不用剪,我觉得很漂亮,都好。”
潘希年侧过脸来看了费诺一眼,后者的神情还是很专注——他总是有把哪怕最小的事情都做得专注而到位的本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害羞,微微抿了抿嘴角:“嗯?那好,不剪了。”
费诺看见她雪白的后颈,心里一动,印上一个吻,才又说:“应该盘起来,你的颈子这么好看。”
费诺算是惜言的人,一般恋人间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也很少说。难得听见他这样直接地赞美自己,哪怕只是后颈和头发,潘希年还是觉得心里醺醺然欲醉,私心里又多少有点想藏起这满心的甘美,就故意叹息一般说:“原来只有头发和颈子好看啊……”说完又偷眼去觑费诺,看他作什么反应。
正好这边头发也差不多擦干了,费诺停下手,把潘希年稍稍拧过来,面对着面,仔细端详着,似乎是要看看她还有哪里好。
这样专注的凝视之下,潘希年反倒更加害羞了,忍不住想闭起眼睛,又听费诺说:“手也很好看。”
潘希年一下子张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的:“哎呀,手……”
话没说完,费诺已经拉近她,亲她的眼睛:“眼睛。”
蜻蜓点水一样地吻滑到眉心:“眉毛也是。”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在肩膀上,从眉间一路细细亲吻到耳垂,又最终找到嘴唇。潘希年觉得自己就像着了火的雪狮子,被收买得毫无招架的气力,只能搂住费诺,回应这个吻。
她的身体越来越热,也越来越软,纤长的手指滑过费诺的背,不知道是要抓住什么,还是开拓什么。但是费诺又放开了她,声音有些哑了:“好了,去睡吧,明天我们都要早起。”
潘希年迷离的眼神一时清晰不起来,还是勾着费诺的脖子不肯放开,他们贴得那么近,没什么可以隐藏的,她缓缓贴近他的耳边:“费诺,我都二十四岁了,明天就要研究生毕业了,你还要睡沙发睡到什么时候?”
费诺的手指在她脸颊流连,又还是撒开了,不然就真的难以自持了:“到你不用担心晚起会迟到的时候。”
他已经放开了她,潘希年只能站起来,耷拉着眉眼回房间。费诺这才看见她穿了他的汗衫,深蓝色的,只遮到大腿稍下几寸,衬得纤细笔直的两条腿皎白一如初雪。这种感观很好,又不太好,费诺别开眼,轻声道了晚安。
……
感觉到身侧有人,费诺很快醒了。
他都不睁眼,开口说:“你怎么又悄悄站在我床头。”
“我睡不着……”潘希年正要解释,忽然觉得不对,“等等,什么叫又……除了动手术之前那次,哪里还有……天哪,你到底有多少次是根本醒了的!”
她口气里颇有些被揭穿反而愤然不平又羞涩不安的成分在,费诺无声一笑,撑起身体坐起来:“希年,要体谅一个有轻微失眠症的人,只要一有人靠近,就很容易醒过来。”
潘希年指责他:“你装睡!你……”
“你”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来,费诺欣然接下她的指责,绝不辩解,继续说:“现在几点?两点还是三点?睡不着也合着眼睛养一会儿神,相信我,毕业典礼是个体力活。不要让自己太兴奋了。”
潘希年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不可以等到天亮再说?”
还是摇头。
潘希年晚上虽然没喝酒,眼底水波流转,满盛着醺醺然的醉意,也不知是醉了自己,还是要连着费诺一起灌醉。她单膝跪在坐在沙发上的费诺膝盖上,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问:“喏,费诺,你总要送我毕业礼物的吧。”
费诺抬眼看她,暗里也看不真切,揽住她的腰帮她固定平衡,却是笑:“哪里有自己开口要礼物的?”
“那以前我也是自己要礼物的啊。”她的手顺着衣领滑到费诺的后颈,皮肤被空调带来的凉气吹得很干爽,反而只是她自己的手汗湿着。
潘希年听见费诺绷紧的声音,又是带着纵容的笑意的:“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来提醒你吧……”潘希年微笑了起来。
她撤开额头,闭上眼,伸出手来摸索着,直到双手碰到费诺的脸颊。
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孔,无论她在哪里,是不是能看见,又过去了多久。她甚至记得每一个最细微的步骤,但这一次,手刚刚掠过下颌,就被费诺抓住了,转而在她手心印下一个潮湿的吻,声音也闷在手心里,隐隐暗示着什么:“别胡闹。”
那吻让潘希年的手心都烧了起来,又一线烧到心口,她也看不清费诺的脸,只能看见亮得惊人的眼睛,她舔了舔嘴唇,干脆推了一把费诺的肩,跨坐在他腿上,仰起脸说:“没胡闹啊,你不送我新的礼物,还不能让我看看旧的吗?”
说完她去咬费诺的下巴,牙齿刚一碰上去,这才刚刚使力,就听见费诺倒抽了一口气,刹时间天翻地覆上下异位,她的脊背和脑袋都结结实实地摔上了沙发,这么柔软,像是要把她拖进流沙深处一样。
费诺正贴着她,她能感觉他的身体温暖而强壮,而她正和他寸寸贴合,从未有过的亲昵。
他们的气息靠得太近,纠缠着缠绵到一处去,温度瞬间升高,潘希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怦怦怦地打鼓,又觉得心口贴着的那颗心,跳得也不比自己的更慢……
她没想过这个时刻是这样的,什么都没开始的一瞬间,都已经让她浑身发软,攀住费诺肩背的手臂,被满手满身的汗腻得简直要再抓不住了,只能随波逐流,滑到他结实劲瘦的背上,而勾着费诺的腰的腿,也一路溃败,顺着小腿肚子顺流而下,勾住他一样赤裸的脚。
感觉到汗水滴在了唇边,潘希年舔了舔,低声开口,因为紧张,声音是嘶哑:“你的汗是咸的……”
费诺没有让她把这句话说完,先一步吻住了她。情迷意动,一切终是再也无从收拾,那就这样吧。
在潘希年的记忆里,有关那一夜狂欢最后的记忆是她因为他探索她身体曲线的抚摸而颤抖时,气息不稳地问过一句:“早起怎么办?”
费诺勒住她不盈一握的腰,笑了:“不睡了。”
……
那一天的毕业典礼潘希年还是差点迟到,换好正装和学士袍的两个人停好车就手牵手一路狂奔来到大礼堂,总算踩点赶上进场的队伍。
加入大部队之前潘希年回头瞥了一眼费诺,彼此眼神交触,都是想笑又不能笑的神色——说是要不睡的两个人还是在朝阳染亮黎明的天空之前眯了一小会儿,安睡一如一双交颈而眠的天鹅,结果双双错过闹钟,打仗一样爬起来梳洗换装。潘希年还要化妆,头发无暇分出手来打理,费诺就学着帮她吹头发盘头发。身为景观师的他有双灵巧的手,无师自通,竟然也把潘希年那郁郁如云的长发收拾出一个漂亮的发髻,临走前还不忘帮她把耳环戴上。
眼看她要走,费诺叫住她:“希年。”
“嗯?”她对他展颜而笑,双颊的颜色嫣然如初春的粉桃。
他伸出手帮她拨好之前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的额发,又理顺帽檐的流苏,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吝啬地俯首亲吻她:“头发乱了。”
“那我进去了,等一下毕业典礼后见。”她瞥见他戴着那对当初她送的银袖扣,牵住他袖口的手指不由得有一刻的缠绵,“这个已经旧了,下次我要买一双新的给你。”
“我等你。一会儿见。”
费诺看着潘希年顺着同年的毕业生们依序进入大礼堂,也从观礼的一侧入口进场就座。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盒子随着费诺的动作无声地提示着自身的存在,费诺不禁想,也许昨晚应该先把礼物给她的。
不过他也还没告诉她已经决定从T大辞职的决定,他们也许在欧洲安家,西班牙、德国或是任何地方,他将和她在一起,直到天涯海角。
所以再晚一天把精心挑选的戒指送到她眼前也不那么迟了,毕竟,等待在前方的,是他们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