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缓慢翻卷,似乎在转瞬之间,云层就低低的压了下来,仿佛能低到心底的最深处,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怎么忽然之间,天色变化得如此剧烈?
此时,车队出了八家集没多远处,刘管事心中盘算过后,高声招呼,让所有人先停下,等候小官人前来。
阿宁心中本就揣揣,此际更是打起窗帘,探出半个身子向八家集的方向看去。蓦然看到天相变动异常,心里不由得一惊。
起课原就讲究逢异而动,应机而发,眼前既然有如此异象,自然是要先起上一卦。
阿宁袖中手指飞快点动,顷刻间,卦象已是跃然眼前。
劫煞,灾煞,岁煞,三煞临日,父母爻陷落,此际已是深陷包围之中,且白虎现途,勾陈拔剑,必有一番恶斗,无论如何,前途必是凶险难测,局中一片血光临现,眼前已是凶多吉少,人命折损之兆。
阿宁很少亲手起出如此凶险的卦象来,她紧紧捏住拳头,秀靥一片寒霜。
此时,青玉怯生生的看着自家小姐,怎么回事呢,小姐好象极少如此神色肃穆的样子,乍的看去,竟然有点象…老爷发怒时的样子!
想到这里,青玉小声的说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阿宁并未理会青玉,仍兀自沉浸在卦象推演之中,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道慈悲,生机不衰,是!一定还是会有生机一线,在哪里,在哪里?一定要找出来!
心里蓦地想到小官人到现在还没赶过来,阿宁心中一阵慌乱,不知道他,如何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阿宁强自收摄心神,持续推运,片刻之后,脑中灵光一现。
救神阴现东南,生机直起卦主!
竟是自己!
如何会应在自己身上?
阿宁跪坐在车中,窗外风势渐大,卷起车帘,一下一下的轻轻击打着车窗。
车中一阵沉默。
呆呆的看着一开一合的车帘布,阿宁心中困惑油然而起,这一线生机,缘何会应在自己身上?倘若真有何事,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能派的上什么用场?
正在此时,四处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随即,只听得刘管事略带颤抖的声音在附近响起:“你们,你们是何人,所为何事…。。”
阿宁不由得心中一沉。
兵刃交击之声继而响起,厮杀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但片刻之后,一切重归沉寂。
阿宁仍是跪坐在车窗之前,不言不动,仿佛一尊玉石雕像,美好而冷漠。
一旁的青玉害怕得连掀开车帘去看都不敢,却咬着下唇,想要直接下车去。
就让自己顶替小姐的身份,抢先出去,若是能瞒过对方,自然为上策,若是不能……自己就和他们拼了!
青玉的手刚刚碰到车帘子,却只听得哧啦一声,整块车帘已经被扯下。
青玉吓得往后一仰,差点碰到阿宁身上。
阿宁仍是对着车窗跪坐,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车外是个持刀壮汉,身上黑衣沾染点点血迹,一双眼眸无情冷硬的看着青玉,和她身后的阿宁。
随即,他缓缓对着青玉举起手中长刀,待要动作时,阿宁终于开口:“住手!你们来意在我,何必牵扯不相干的下人!”语气冰冷,浑如冰玉交击,寒霜溅雨,却仍是看都没看黑衣壮汉一眼。
待得肖野和冯战奉命先后赶到时,地上已是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片,尽是受了不轻伤势的方家家人。
四周是三十余个黑衣壮汉环视而立,而方宁欢,正一脸沉静的盘腿坐于车辕之上,身后站立着一个黑衣壮汉,手中的长刀正架在方宁欢的脖项之上。
肖野和冯战惊怒交加,无奈不能力战克敌,亦不能缴械示弱,只能与对方僵持于场中。
那黑衣壮汉也是并不在意,只因他们知道,正主儿还没到,其余人等,不必多加理会。
好在,也不必等太久了。
远远的,小官人已是发觉不对,策马扬鞭之间,逍遥奋起四蹄,很快就已来到场中。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看着低垂眼帘,眉目清冷的阿宁,小官人心中抽痛,但俊面之上,仍是生冷如铁,并无一丝流露。
虽然对方已经知道阿宁的价值所在,但此时轻易流露自己的心绪,不啻于将刀柄倒转授人。
看着场中勒马,静默不语的小官人,那黑衣壮汉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公子爷……”
话未说完,小官人睥睨了他一眼,神色中肃穆冷漠,极是威严:“让你说话了么?”
黑衣壮汉一窒,冷笑了一声,待要再开口时,小官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要说你,就是你背后的主子,站在我面前,想必也不敢托大,何时又轮到你这等身份的人物在我面前嚣张。”
那壮汉勉强一笑,心中虽是暗有怒意,但在小官人这等惯居上位的人面前,哪怕自己的刀架在他心爱之人的脖子上,却仍是不免气短。
小官人这才不紧不慢的沉声说道:“说!什么条件?除了林凤颜要的那样东西。”他装作不经意的将视线掠过阿宁,还好,她没受伤。
阿宁闻听此语,虽仍是低垂眼帘,身形却是微微一僵。
肖野若有所思的看了面色苍白的冯战一眼,随即回过头去,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黑衣壮汉又被噎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方才说道:“公子爷想必清楚,这里那么多条人命,想必也值得上那件东西了吧?”
小官人微微扬起浓长双眉,墨玉般的眼眸露出讥诮之色:“哦,何以见得?”
黑衣壮汉眼中怒意腾腾:“还请公子爷不要逼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刀在阿宁的脖子上紧了紧。
那长刀锋锐,而阿宁的肌肤又极细嫩,这刀锋一紧之下,竟有些血迹微微渗出。
见此情形,小官人身上杀气大盛,他凝神看着黑衣壮汉,那壮汉赶紧将刀锋稍稍撤开,看着平静注视自己小官人,他不由得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小官人冷漠说道:“你倒是好胆,连脸都不蒙一下,呵呵,是抱了必死之心?倘若没猜错,你应该是血衣楼的地字号杀手头领薛胜吧?”
血衣楼乃是江湖闻名的暗杀组织,曾经做下不少惊天大案。在江湖同道的追剿之下,已是收敛行迹,许久不现身江湖了,却不曾想,今日在此处,得见血衣楼内第三号杀手头目。
虽然血衣楼行事向来行踪诡秘,隐藏头面,但身为锦衣卫内部掌管侦缉和情报收集的“暗影”统领,江湖上知名人物的画像自然都有一番知晓。
小官人偏头看了肖野一眼,继而斜睨着薛胜说道:“就算你不要这条大好性命了,难道家里人都死绝了么?”
肖野肃声说道:“据知事堂资料所载,血衣楼地字号头领薛胜,孤儿出身,自幼为血衣楼上任楼主冯怒水所收养调教,十六岁出道之后,暗杀碎花堂传功长老司徒峰,丐帮副帮主连十三,江南昊天水寨寨主郭敬业等武林高手共十五人。二十九岁时暗中娶一扬州女子陈氏为妻,生下一女二子,现其妻儿,隐姓埋名,居住于……”
小官人抬了抬手,肖野立时出口。
小官人理了理衣袖,方才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我起码有二十种法子,可让你终生难以逃开大明官府的追捕,让你和你的家人饱尝人世间最可怕的羞辱,继而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亦或不信?”
黑衣壮汉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仍强自说道:“我知道公子爷的身份,但左也是死,右也是死……”
小官人伸出修长食指,慢条斯理的摆了一摆:“诏狱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吧?我手下的善心阎罗李怀章有没有听说过呢?他可以让犯人一天少一片肉,活够三年才咽气,后悔自己为何要到这人世来走一遭……呵呵,这还是他最善心的料理手段了。”一边说着,他将冷漠的目光缓缓移动到周围的黑衣杀手脸上。
那些杀手听着这些话,心中已是打鼓,此际被他森冷目光一看,更是不由得胆怯。但大部分人,随即怒目看向那领头的黑衣壮汉。
只因他们事先,也并不知情,此次来刺杀的,居然是锦衣卫的高官统领。虽然此际言语之中,仍不知晓其身份,但眼见着,眼前这俊俏公子样的小子,定然是锦衣卫中掌权之人无疑,没听见么,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善心阎罗都是他的手下,这一次,可真的是惹下滔天大祸了!
虽是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今日不知明日事,但要真是落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之内,当真生不如死了。何况,这些人也不是石头中蹦出来的,谁没有个亲眷家人,若是当真得罪了锦衣卫内权重如山的人物,就谁也别盼个好下场了。
有几个知机的黑衣人,已是连招呼都不打,就已经将身形暗暗往后挪动,尽量不动声色的占据有利的逃窜路线了。
领头的黑衣壮汉自然看到了自己同伴脸上的愤怒神色,但他却没料到,自己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小官人把军心都给动摇了,明明自己手上还抓着一张好牌,却憋闷的连打都没处打。
他狠狠的看着小官人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之事,谁也跑不了了,还请暗影统领大人交出书信,我也好回去复命!否则,这位娇弱美貌的小姐,说不准就要葬送于此了!”
暗影,竟然是锦衣卫的暗影统领!
锦衣卫北镇抚司统领陆千山麾下的第一员大将,辖管情报刺探,串集各地情报的暗影之首。
虽然知道暗影的人不多,但血衣楼的人,却恰恰都知道这个锦衣卫中的恶魔!
血衣楼因行事过于猖獗,暗杀的买卖越接越无忌惮,以致两年前被江湖中人联手追杀。据血衣楼散放江湖中的探子所得到的机密消息称,在追杀血衣楼的过程之中,锦衣卫的暗影就功不可没,没有他们在暗中串联,刺探,提供机密情报,血衣楼也不至于被追杀得如此狼狈,以至于最终不得不隐匿行迹,收敛行踪。
小官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已是一脸惊惧的血衣楼众人,缓缓说道:“知道两年前为何我让下属临时收手,放你们血衣楼一马么?”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薛胜手里的长刀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阿宁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小官人嫣然一笑,继而说道:“小官人,不必管我,赶紧走吧。以我浅见,对方仍有后手,在暗中包抄你我,若是不能当机立断,只怕难以脱身。你的情义,阿宁铭记在心,来日为我们报仇就是!”
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怕小官人为了她的安危,一早就已交出。若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对方也不会设下如此毒计,不取此物誓不罢休。
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危及小官人的把柄,卦象很清楚,此时危机四伏,套中有套,杀意漫天,动地而来,而唯一的症结,就在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就让自己来了结这一切,为小官人挣条出路吧!
小官人听闻阿宁此语,目光一凝,心神忽的大乱,心念电闪间,他大吼一声:“不要!”
薛胜亦是心神一惊,手中长刀下意识的微微松开阿宁脖项时,却见阿宁猛地向刀锋撞去。
四下里里的血衣楼杀手心里俱是一沉,有人甚而低呼一声,显是甚为意外。
薛胜吓得将长刀猛地向右猛撤,远离阿宁脖子,却在此时,肖野和冯战各自身形闪动,眨眼之间,已经来到马车之前。
刷的一声响,一枚箭矢后发先至,瞬间已经插入薛胜右手,薛胜右手一痛,手里长刀哪里还把持得住,当啷一声坠落地上。
这时,肖野冯战也已出手,但刚抓到阿宁左右双臂时,只听得嗖嗖数声,三枚暗器破空而来,肖野和冯战无奈松手,均是往后跃开一步,避过暗器。
眼前一花时,薛胜亦是被人一脚踹到肖野和冯战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