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静,月明星稀,明日,也许是个好天气吧?
方宁欢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床边小几上可是放着一碟奶香杏仁米糕呢,吃了以后,肯定能睡得妥妥的。
哎,前些天仗义相救的侠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神神秘秘的,实在是吊人胃口!哼,有什么大不了的,改天,本小姐要是遇到你被人围住痛殴,定然也会拔刀相助,玉拳一挥,玉腿一扫,把你救出重围,再骑着骏马,在漫天夕阳之中,众人仰慕的目光之下,回眸一笑,飘然远去..
实在是太洒脱,太游侠儿了,不对,这样的事情多了,肯定我在江湖上是要声名远扬的,可得给自己起一个响亮好记,一扔出去就能砸死人的绰号才是道理。
嗯.“武林第一美女”好象不错?呃.听姑姑提起,现下好象已经有了个武林第一美女了,叫什么霜霜来着?..对了,是卞霜霜!哼,真是的,女孩子家家,干什么不好,要跟我抢江湖名号,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当众和她比比美才对,比得她面无人色,跪地求饶,拱手将“武林第一美女”的名号让出。
至于她么,本小姐是面善心软的名门闺秀一个,就帮她想一个新的绰号..。有了,大卞很不错,大气磅礴,顺口好记..
一边感叹着自己的机智,方宁欢往嘴里又放了一块奶香杏仁米糕,略嚼几下,浓浓的杏仁和奶味顿时令口颊生香,嗯,五芳斋的招牌点心可真是做得越来越好了,自己试做了好多次,怎么就没办法做出来呢?要是能把他们的秘方琢磨出来就好了..
如果.。。如果他们的少东家貌若潘安,诗书满腹,器宇不凡,足智多谋,善良宽厚,英勇好斗.。呃,不对,应该是英勇善战.再加上这么好吃的甜品,勉强可以考虑去相他一相,看他是否可与我这般的绝代佳人般配,哼.。。
呃,好象还可以再吃两块..
方宁欢在那边厢想入非非之际,这边厢,却还有两位在为她牵肠挂肚,不得安生.
李氏将灯罩取下,拿起精致的剪刀,麻利的将灯芯减去一节,室内登时光亮了许多。
她一边将灯罩轻轻放上五子戏莲青石灯座,一边轻叹口气:“老爷,这贼子来路不明,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若是.若是哪一天他趁得府中松懈,邀了人手,再次前来,可如何是好?”
方平轩此时负手立于窗前,闻听夫人此言,那清癯面容上并未流露心绪,过了片刻,才答道:“夫人,毕竟是天子脚下,也不必过于挂怀..府里原有两个护院,交待下去,让前院的杂役夜里警醒一些,若是人手不够,再多请个轮值的护院就是了。”
李氏看了一眼夫君,轻声说道:“老爷,这些都已吩咐了方吉去安排了。妾身担心的是,这贼子是受人指使而来啊..近年来,京师之中并未听说有采花贼出没。我们阿宁,虽然娇媚可人,却也并非人人称道的绝色。为何,为何这贼子,偏偏要冲着阿宁来呢?当真如此凑巧?”
方平轩斜飞的浓眉略皱了皱:“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这李氏凤盈乃是门阀出身,虽是家中庶女,但其祖父李治怀和父亲李魁胜的官身品阶,原是要高出方平轩这七品翰林编修许多,但李家长辈爱才惜才,兼且欢喜这方平轩人品正直,性情宽厚,所以,考虑再三,最终才将家中庶女凤盈嫁与这翰林才子。
翰林院本来就是皇上储才之地,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若是有朝一日,这方平轩能入了万岁爷的青眼,那就是意外之喜,如若不然,以这方翰林的人品,凤盈也算求得了一个好的归宿。
方平轩也大略猜知岳丈家的想法,但岳丈确实是身居高位,李氏与自己成亲,也算得上是下嫁了,再一节,李氏的陪嫁价值不菲,就连这一处阔大的宅院,都是岳丈所赠,府里日常的入息,也是多半靠着李氏陪嫁来的田地和铺子维系。所以,方平轩对李氏,从来都是待之以礼,凡事也愿意与她商议着来处置。
这另一头,李氏对他亦是尊重有加,颇为顺从,故而夫妻二人婚后可称得上是鹣鲽情深,虽说在朝野之间,三妻四妾的官员比比皆是,但方平轩却是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李氏略加思索,轻声说道:“此前听老爷说过,万岁爷决意要御驾亲征,北伐鞑靼以来,朝中暗流涌动,算不上安稳..”
方平轩心中一震,徐徐转过身来,眼中神色不定:“夫人许是过虑了罢?朝臣之间,再如何争斗,毕竟是领受圣人教化的读书人,又怎会使这腌臜手段,谋陷同僚的家眷?”
李氏心中无奈一笑,夫君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迂直,总是将人往好处想,在这人心诡谲的朝堂之上,若非旁人顾忌自己娘家,只怕他连这七品编修的官位都难以保全。
但她心中虽作如是想,面上仍是笑意晏晏:“老爷是端方君子,自然是处事中正公允。只是人心似虎,凡事周全些应对总是好的。这朝堂党争,往往牵扯仕途前程,甚而是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若是逼到狠处,有的人,可是什么事都敢做的。”还在娘家时,李氏对这样的事情,就不陌生了。尽管她是庶女出身,李家却仍是费了心思教养的,只因这官家亲眷,很多时候,需要考量的不只是中馈持家和后院事务。
方平轩沉吟片刻,轻叹了口气,却也并未反驳,只因李氏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永乐八年至今,短短十三年时间,万岁爷已是四次亲征漠北,镇靖胡虏。如今虽年过六旬,但为了这大明江山,九边永固,万岁仍是决意第五次北征,细算起来,却已是最近这三年的第三次亲征了。
这一生戎马,铁血征伐的帝王,分明是年事已高,为何对这北边的战事念念不忘?这每年一次的远徙征伐,扰攘天下民生,亦令国库不堪重负,为何万岁爷宁愿付出如此代价,仍要执意而行?
想起臣工同僚间私下流传的消息,方平轩眉头拧紧,脸色沉重如铁。
如若此言不虚,那么,这几年,圣上龙体已是大大不如从前了。
难怪,这北征的战事,一年紧过一年。
圣上一心所系,还是这边镇平定,四海生平,想来,他也是想要趁着自己身体还算硬朗,为这大明江山剪除胡虏隐患,求个安安稳稳的千秋万代..
只是,这样一来,御驾亲征之后,朝中的风波暗涌,勾心斗角,只怕就难以压制了。皇上再如何圣明,人力总有穷尽时,又怎能事事时时兼顾?
方平轩看着妻子柔美的面庞,略略停顿,终究说道:“今日刚得的消息,沈鸣起复了。”
李氏闻言一怔,低头思索片刻,蓦然大惊失色:“是.是沈风眠?”
方平轩默然不语,只轻轻点头。
这沈鸣,字风眠,乃是乙丑科丁显榜进士,与方平轩的恩师蹇义蹇宜之乃是同乡,同窗,同年,但二人却仿似生来的冤家,隔世的对头,自同学读书时起,就互有罅隙。入朝为官之后,二人更是明争暗斗,无一刻歇时,而方平轩作为蹇义的门徒之一,自然也就没有旁观的可能了,故而此番积怨,由来已久。
去年皇上北征之时,皇太子高炽受皇命监国,某日朝见之时,礼部尚书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于太子驾前失仪,太子虽是不喜,但看在重臣吕震的面子上,还是宽宥了其罪失。
但皇上班师回朝之后,闻知此事,勃然大怒,以“不匡正”之罪,将时任吏部尚书兼太子詹事,辅佐太子监国的蹇义投入锦衣卫诏狱之中,至今已是半年有多了。
虽然吕震亦是一同被投入诏狱之中,但对蹇义来说,此事委实是天外横祸,无妄之灾。
而在这其中,沈鸣却着实功劳不小。
只因,向皇上举发此事的,正是其时的工部右侍郎沈鸣。
李氏面上忧色挥之不去:“虽说蹇师入狱之后不久,沈鸣亦因两湖河道工事贿案去职,但此事与老爷你理应无涉..”
方平轩摆了摆手,无奈说道:“夫人莫要忘了,处置此案的,正是我的表兄封停轩,何况,表兄亦是蹇师门下。”封停轩乃是刑部右侍郎,当日正是他一手搜罗两湖河道工事贿案铁证,并将沈鸣名正言顺的打回原形,夫人有所不知的是,自己受了表兄托请,亦是为了替恩师张目,当时曾在征讯此案时,为之筹措人证时,出面斡旋。
却不曾想,这沈鸣当真也是手段高明,不露痕迹,竟然这么快就得以起复了。
如此这般想来,新仇旧恨之下,那沈风眠的阴森手段,必定会是叠叠而发,陆续有来了。
闻听此言,李氏如堕冰窖,只两眼发直的说道:“沈鸣素来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更不必说此般大仇了,蹇师此刻又身在狱中,这可如何是好?”
方平轩轻叹说道:“今日,工部那边的主事辛伯景私底下找过我,叮嘱我,近日定要好生提防有人暗中加害。”
他顿了一顿,复又压低声音说道:“辛兄提及,目下江湖中有个名叫惊雷的隐秘帮会,多年来在暗中做下不少扶助忠良,诛灭奸佞的义举,但他们行事极为隐秘,且组织严密,不为人知,东厂和锦衣卫不少恶行被他们暗中破坏,故而,厂卫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方平轩长叹一声:“这帮贼子,只怕这次也要接着剪除惊雷乱党的名头,把朝中还有些忠肝义胆的臣工一同谋害。辛兄是一片好意,点到即止,他也并未说出,沈鸣起复之事与东厂,锦衣卫的动向有何关联,但我心里亦是猜到了几分..如今也只能见步行步,只是,此番在幕后助他起复的,若当真是东厂和锦衣卫.”话到此处,方平轩亦是心中凛然,不由得停了下来。
联想到此中厉害,李氏亦是阵阵发冷。她左思右想,半晌之后,发狠说道:“欢儿之事,说不准就跟姓沈的有关,坏了她的名节,也就是毁了老爷和李家的清誉,这样的歹毒算计,以沈鸣的为人,确是做得出来..无论是谁,若是当真要和我方李两家过不去,我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我就回娘家去,跟爹爹和祖父说明此事,请他们..”
方平轩握住李氏的手,轻轻抚摸,苦笑说道:“夫人的心意,平轩自然知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将岳丈他们卷入为好..”
欢儿之事不宜声张,一旦宣扬出去,就算是白的,也会被生生说成黑的,这女儿家的闺誉,可就毁于一旦了。再想深一层,此际事态并未明朗,沈鸣身后之人未知是谁,故而李家也不会贸然涉入,李氏终究是庶女而已。若是沈鸣那边,当真来势汹汹,不死不休,甚而事涉东厂,锦衣卫,那么,李家是否会丢车保帅,还是两说啊..
李氏深深看着自己的夫君,心下已是另有打算,但面上却仍是惶急问道:“老爷,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方平轩捏了捏夫人的手,淡淡一笑:“夫人且请宽心,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宁慧已经出嫁,亲家在詹事府用职,品级虽不甚高,毕竟是在太子面前听差的人,那些人却不敢过于放肆..”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问远也已考取功名,入职翰林院,这多年寒窗苦读才博取来的功名,如何能轻易放下?再过几个月,致远也到了秋闱的时候了,事情未到迫急处,他们都无法远离此间,万一事有不遂,我已想好他二人去处..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倒还是阿宁..”
感觉到妻子的手默然捏紧自己,方平轩低头问道:“夫人,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啊,我又何尝不痛惜阿宁呢?”
李氏黯然垂首,静默良久,方才点点头,还未开口,泪珠已是滴落在丈夫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