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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永不言悔 (2)

事实上,在狸藻柔声问了一句“去打针么”后父亲只是轻声点头“嗯”了一声,便唤我继续赶路了。我低头走了两步,回头,看见狸藻倚在门口,正静静地看着我和父亲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看着父亲的背影。他们之间,像是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彼此牵引着,不论父亲走多远,狸藻都可以看得到他。一抹晨曦斜斜地射过来,恰好落在狸藻的脸颊上。那一刻,我觉得狸藻宛如法国古典画中的女子,那样娴静,淡定,因为心底有深沉的爱与思念,所以她便可以与这个世间的一切,都不相干。她的心里,只有父亲,而我,还有我的家庭附属给她的一切,则完全可以被她忽略,或者视而不见。

我像只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听着狸藻院中的猫叫声渐渐远了,还有那些茉莉的花香,也淡若无痕。锦,我很想问问父亲,他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爱狸藻,会不会像我爱你一样,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泊,或者汪洋?我也很想让他知道,自从我看到狸藻的第一次起,我的心,就站在了他的这边。我一点都不介意狸藻来做我的母亲,尽管她比母亲小了十几岁。我也不介意母亲会为此肝肠寸断,在镇上被人嘲笑,连她用一个小卖铺经营出来的自尊全部丢掉。

但我知道这些话,我是永远都问不出口的,狸藻是我和父亲之间,一个可以彼此相通的秘密通道,但也是一个谈论的禁忌。我们可以心里各自想念着这一朵在俗世中静寂绽放的茉莉,唯独,不能说出口。

那一次之后,我便因为在北京读书,只在寒暑假匆匆回家像完成任务似的短暂居住,没有再见过狸藻。我以为时光会改变一切,就像母亲从一个少妇,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粗壮中年妇女,父亲从一个行动敏捷的医师,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笨拙男人;而狸藻,也一定被琐碎粗砺的生活,打磨成一个声音沙哑皮肤粗糙的中年家庭主妇。

可是,锦,我发现我错了。有一些东西,会在时间的流动里永恒地存在下来。而时间,对于一些人,也会格外地怜惜与宽容,它在经历他们的时候,脚步那样地轻柔,似乎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们的肌肤。它不想在他们的眼角,划下太深的痕迹。

而狸藻无疑是这样被时间宠爱的女人。想来她应该有45岁了吧,可是身形小巧的她,却好似停留在我去读大学的那年夏天,再也没有老去。尽管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手上紫色的筋脉,走向清晰,随意挽起的发髻间,还可以看得到一两根灰白的头发。但当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丝毫的生疏和陌生,好像我不过是在那年夏天,与父亲看病回来,在夕阳里重新路过她的门口。

狸藻没有丝毫犹豫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锦,那一刻我对爱情的力量之大惊讶无比。这么多年过去,狸藻见到我,竟像见到一个一直住在隔壁的女孩子一样。她熟悉我的一切,味道、容颜、微笑,且不管时间怎样漫过,这些记忆,也不会模糊、消逝。就像我也记得你的女儿的名字,记得她喜欢乞丐熊,喜欢吃巧克力豆,喜欢看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会在北京动物园里流连忘返,并指着斑马说要将它领回家去。

狸藻柔声说:小白,进来坐会儿吗?家里有些乱,不过我可以领你去卧室说话,安静。我想或许狸藻很久之前,就希望与我坐下来说些什么,就像母亲与女儿,或者一对闺中的密友。我们可以毫无隐瞒地谈起她与父亲,还有母亲。锦,我还会告诉她我与你的故事,还有费云川与黎落落。我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就像父亲将她当成他的红颜,而你,则是我的蓝颜。

所以我没有拒绝,便跟着她进了庭院。庭院里已经扎起了宴请来参加葬礼宾客的大棚,凡是上了份钱的镇上的人,都可以坐在这里面吃一顿寿宴。锦,我有时候常常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吃寿宴的时候,总是喜气洋洋的,小孩子会在院子里奔跑,争抢宴席上那块最大的肥肉;男人女人们则借此调调情,看看哪个来奔丧的外乡女人哭相最美,最能打动人心;老人们在死者的照片前看一眼,便又絮叨家长里短,或者哪个人家的儿媳妇做了有伤风化的事。就是那死者的亲戚,也大抵在一段时间后,回复了昔日的喧闹、争吵、骂街、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庭院里忙碌的男女,看我进来,皆正眼瞧了一下,然后议论纷纷:嗨,这么洋气一姑娘,是谁家的啊?怎么以前没有见过?有个矮胖如南瓜一样的女人细细瞅了我一下,然后掩住半个嘴巴,叽叽咕咕道:嘿,好像是龙十崖镇龙大夫家的二女儿呢。有人一脸疑惑,那女人又低声解释:就是那个和一有钱男人结婚没几个月,又跟一个北京中年男人跑的那个,是她爸的种,骚着呢。

锦,我真想朝那个南瓜女人撅起的胖屁股上踹上一脚,告诉她,她想骚,可惜没那个本事,也没哪个瞎眼男人会看上她那张肿胖的脸。

但是狸藻却转身,朝我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她将手温柔地环住我的肩膀,将我领入房间里去。

狸藻家的房子,除去客厅,有两个卧室。一个大约是她刚刚逝去的男人的,里面晦暗,没有光亮,有一股子长年闭锁的霉气,空气里似乎也飘着鬼火一样一闪一灭的细菌,而且是煤黑色的,从病人肺部呼出来的。

另一个房间显然是狸藻自己的,朝阳,可以看得到窗外银杏树叶上闪亮的光泽。她领我进去,而后让我坐在床沿上,又倒上一杯茶水,是茉莉的花茶,只不过那茉莉色泽鲜亮,在水里徐徐绽放开来,宛如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锦,我猜这是狸藻自己在春末夏初的季节,从院子里采下来,储存起来的,里面也一定带了她指尖的温度。我还想父亲也一定在某个春天,和狸藻泡了这样的茉莉花茶,一小杯一小杯地慢慢品着。

我还能想象出他们喝茶时的情景。父亲应该是坐在这个挂有淡紫色流苏蚊帐的床沿上,狸藻搬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为彼此斟着茶,茶杯是狸藻特意去买来,放在厨中收藏着,只给父亲和她两个人用的,应该一个有玉兰花一样的白,一个则如玛瑙一样的绿。有时候他们或许什么话都不说,父亲给狸藻男人打完针后,只静静喝一杯狸藻泡的茉莉花茶,或者绿茶。有时候他们会说些生活中的苦楚,然后彼此安慰,一直说到茶水续了5次,色泽淡了,狸藻这才起身,将父亲送至庭院中,而后住了脚,倚在门口,假装绣花,看着父亲出了院门。那脚步声,也在小路上远了。

锦,这跟我们的相见,何其地相似。我也会这样陪你喝茶,在我租的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只不过我们用透明的杯子,喝枣红色的普洱,而且在此之前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做爱。我喜欢什么也不穿,裸体抱腿蜷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了一次热水澡。父亲和狸藻当然没有我们这样的疯狂,他们连指尖相碰,都会脸红,视线也是热烈羞涩的。

可是当我坐在狸藻的床沿上,想象着她与父亲曾经有过的激情,我还是会觉得呼吸急促。或许狸藻的男人刚刚死去,我不该有这样不洁的想法,但是当我坐在狸藻明朗干净不见丝毫丧气的卧室里时,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并将要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狸藻待我喝下第二杯茶,这才问道:小白,你爸还好吧,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来镇上出诊了。我放下茶杯,点头笑笑:他挺好的,不过还是和我妈经常吵架。这句话说完,锦,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坐在对面的,就是一个我经常见到并且喜欢跟她谈琐碎家常的小姨,或者姐姐。而且,我甚至有一点点私心,想要暗示狸藻,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不会有任何的幸福,如果她在丧事办完之后努力一下,便会将父亲从母亲的手中争抢过来。

狸藻在这句话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她的脸上,有柔和的光泽,好像夏日有星星闪烁的夜空,让人觉得静谧。我知道她在我的面前,不会做出怎样喜悦的表情,但我相信她的心里一定是希望与父亲在一起的,因为她沉默片刻后说:让你爸多注意身体,他每日奔波在两个镇上,太辛苦了。

锦,我们在那个午后,都没有谈及狸藻男人去世的事情,似乎这个男人,可有可无。他的死,也与狸藻无关,或者,是件值得祝贺的事,因为这样她便能够与母亲,名正言顺地争抢父亲。我只将带来的份钱,悄无声息地放在桌上,便告辞离开了。我记得我走出了很远,回头还看见狸藻倚在门口,遥遥地注视着我,就像很多次,她这样忧伤地目送父亲离开。

锦,我对于父亲与母亲婚姻的走势,看得十分清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鼓足勇气,与母亲公开地挑开离婚的话题,然后他领了已经由绿色变成红色的离婚证,兴奋地将狸藻娶进家来。至于他是在小镇与狸藻另置下一份房产,还是因为被母亲将所有的财产扣下,而倒插门住进狸藻的家,则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果父亲有了勇气,那么锦,我也会有勇气,做我想做的事。锦,我不能从你的妻子手中,争抢到你,但我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一个人,可以抢到。

锦,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丝毫不会。

我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明亮的未来。就像父亲与狸藻一样。或者,像黎落落与费云川。

锦,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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