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出八月的早晨已经微微泛凉了，小曦依旧是早早起来，和陶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凯撒在打开的落地窗下享受着清晨新鲜的气味，抻着脖子，湿湿的鼻子在阳光下有些发亮。
这天早晨被命名为“穷酸模样”，从刚睁开眼开始。
这天早晨，小曦穿着那件白色荷叶边的睡裙，一脸朦胧地下楼去，不想在公共书房里碰到了如娇，女孩和小曦完全是两个状态。如果说小曦是清晨含羞伸展的小雏菊，那安如娇就是温室里傲然成长的牡丹。
如娇上下打量着小曦好一阵子，看得小曦身上一阵不自在，只好打了声招呼，“姐姐，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瞧你那一身穷酸模样，”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小曦呆站在屋子内，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说她穷酸这话小曦确实没法反驳。自己初中时虽然已经搬到爷爷家生活，但还是读的普通孩子上的普通高中，并不是什么贵族学校。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她母亲不时邮来的衣服，皮鞋已经是修了又修，粘了又粘，衬衫早被洗得褪了色，毛衣也被磨成了薄薄一层，背的书包有两个是自己动手缝制的，总而言之，从头到脚的行头，不是便宜货就是二手货。
可在那天早晨之前，小曦都是心安理得的用着这些行头，自认为过得生活气息十足，她的初中好友郑秋两人可谓是志趣相同，是不是就相互交换自制的帽子、背包，实在是不亦乐乎。但在这个早晨，所有的认知在瞬间崩塌。如娇眼中没一丝挑剔、每一种嫌弃都被她看在眼里，读在心里。
谁知道为什么情绪都在这个早晨无限放大了。明明忍受这些有好些年了，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早晨呢？这个被标记为“穷酸”的早晨。
然而，这个早晨也许注定并不寻常。
这天的早饭，爷爷嫌弃小曦盛的小菜太少，说了一句“下次给爷爷多加一些，少一口也救不活非洲难民，倒能给我这个老爷子饱食不少。”婶婶嫌恶玫瑰花茶里就像没加了蜂蜜，说了一句“难道是家里少了钱买蜂蜜是怎样？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花茶少了一点蜂蜜味道都不对，你这样不听长辈的话可怎么行。”一口上海腔，呛得小曦只好诺诺点头。庆楠也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这都是多老旧的睡衣了，小曦，安爷爷又不是买不起这么一件睡衣。”满是玩笑，小曦却悄悄把指甲嵌入手掌心里，胸腔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好痛。
更不巧，这让她自己在心里压抑的早饭结束，小曦迈着步子想去给陶姨帮忙，却听见陶姨同另一位阿姨絮絮叨叨，“你说小曦小姐，小时候跟着她妈妈时肯定是过得穷日子。”
“哎呦喂，您说而不是嘛，有一次我给小姐整理衣橱，天啦，您是没看到，不是说，都比不过我女儿呢。”
“话倒不能这么说，小曦小姐那是节俭，你就说哪有几个小姐来帮我们忙的。”
“陶姐，你就是帮着小曦小姐说话。你看她做饭，简直是几斤几两地做着，我们洗菜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像个老奶奶似的，就怕浪费了几滴水。今早老爷子不是也说了，这点东西她省下了，是能救国还是怎么地？”
下面，小曦听不下去了。原来在这些阿姨眼里，她都是一副穷酸模样。
腾腾地跑上了楼，一头扑进被子里。泪水浸湿了枕头，嘤嘤哭着。方才还在狗窝里呼呼大睡的凯撒闻声紧忙凑了过来，喉咙里呜呜着，用头顶着小曦的手，安慰一般，眼里也尽是哀伤。小曦泪眼朦胧，看见凯撒这般，心中更加泛着酸涩，心想若是母亲在身旁，一定要窝在母亲怀中，嚎啕大哭。
哭了好一阵子，头也发胀，眼睛也觉得热腾腾。便坐到床边，搂着凯撒，头靠在凯撒的脑袋上，小手摸着她起伏的肚子，心里也平静了不少。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文轩发来的。“小曦，下午一起出来打球吧。我来教你。”附加一个可爱的笑脸。
小曦僵了一上午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些许笑意。紧忙颠到衣柜旁，选起衣服来。
刚一开柜门，便想起了早晨听到阿姨絮叨的话，心底又是一阵失落。确实，仔细看看，自己只有那么几件像样的穿得出去的衣服，阿姨说的话有些伤人，但确实是实话。
于是不住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心想着今天下午翻个身吧。在衣柜里左翻右找，可算是拼出了一套夏日运动装。
欢欢乐乐地跑下楼，却惊奇地发现大家都在楼下。原来不是他单独约自己，而是大家一起。
小曦瞬间就觉得心中的激动一下子就打了折，少了一大半。安安静静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坐在车子的后排。
一路无语。
前座的安如娇穿了一身粉色的运动装，小短裙恰到其份的短，脚上的鞋子似乎也是当下最潮最新款。小曦也只好在心里承认了自己穿衣打扮不如这位美艳的姐姐。
球场不一会就到了，一下车就是满满的青草香钻入鼻翼，小曦狠劲地吸着鼻子，仔细享受着每一份馨香。
“小曦，在这儿呢。”熟悉地呼唤。小曦紧忙转头，夏文轩也是一身运动装，白白的半袖下，都好似能窥探出有些棱角的胸脯。
“夏，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然后礼貌性地和其他人打了招呼。
“老早就过来了，就等你们家人呢。”
一阵欢笑声，大家涌入球场。
“小曦，会打网球吗？”夏文轩偏过头看过来。
“不会。”小曦低着头，脸上微微泛红。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正好我来教你。等我们上了高中，就组队打球好了。”
“嗯。”小曦狠狠点了点头，颠颠地跟了上去。
那一天太阳温和得很，不刺眼也不闷热，可小曦心里却是如万头野马奔腾，羞红了耳根，浸红了心底。
“来，把手放在这里，虎口要对准球拍的棱角这里…嗯，非常棒。小曦你看我，这样站好，然后小腿蹬地，随挥转身。”阳光下，男孩更显帅气。就这样，在夏文轩“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声中，小曦学会了发球。不时间，夏转到小曦身后，手把手地纠正动作，微微的汗味在周身时隐时现，叫女孩一阵神迷，早上的不愉快也就抛到了脑后。
就这样，一下午愉快平静地过去了。两个人就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侃天侃地。这时，盛如娇小跑过来，甜甜笑着，“文轩，早就听说了你网球不错，过来一起切磋一下吧。”夏温和笑着，回头看了看小曦，女孩也是报以温和的笑，“听起来是不错的提议呢。”
两人就这样一同向球场走去了。不知怎么，小曦竟然觉得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如此相配，夏似乎也笑得轻松。
这时，几个同样穿着短裙的女孩买了汽水走了过来。
“那边的小妹，麻烦你帮我们把球拍送回去。”直直看着小曦。
“额…对不起，我不是工作人员。”小曦讪讪笑着。
其中一个女孩还算识大体，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以为你是这边的兼职生呢。”
“哈哈，我就说嘛，这盛家不会穷到请小孩子来当球童吧。不过菲姐不用那么抱歉，你看她穿的衣服，太过时了吧。难免的啊。”刚刚低下头的小曦一阵心颤。
“哎，你们看，那不是安家的大小姐吗？”
“可不是。哇塞，和她一起打球的帅哥是谁？”
“看起来好般配啊。”
“哇哇，果然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你看这球打得多帅气。”
叽叽喳喳一阵议论。
小曦也坐着，远远看着球场上奔跑着的身影，看着两人默契的配合和会心一笑，不觉苦苦笑了。不是似乎，是真的相配。从服饰打扮到打球的招式。
“那个男生不是夏文轩吗？”方才被称作菲姐的女孩淡淡道。
“夏文轩？不会是房地产大亨的那个夏家的公子？”
“可不就是。”
“那就对了，我听我爸爸说，这夏家公子和安家小姐订了亲，这样两家可真是又赚钱又巩固地位。”
“难道还能假戏真做，看着模样，没准成了真感情了呢。”
又是一次逃离。小曦轻轻站起身来，离开了。
依旧是垂着头，路在脚下向后倒退，小曦定定看着机械向前走着的鞋子。因为穿的有些久，鞋面上已经有了褶皱，有了褪色。在看着那条运动裙，也有了磨损。早上如娇嫌恶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豆大的泪珠已经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就这样走着，突然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明显是停下来很是惊奇地看着她。可小曦没有抬头，只是不住地道歉，然后一路小跑，朝着最近的公交站跑去。
公车上，安静极了。小曦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大街上，热闹极了。繁华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回回的车辆。透过车窗，小曦看着外面的景色，又发起了呆。
心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实太过普通。就是上了公车不会有人抬头看一眼的存在。如果是如娇姐姐上车，那肯定是吸人眼球的存在了吧。自己这穷酸模样，自然是不会有人理会的。
好长时间过去，自己挪动着脚步回了家，可眼前却是叫她有些震惊。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陶姨一看见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她，然后一阵旋风般拉着她往屋里跑着，一边大喊，“老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小曦一阵局促，眼前的爷爷，红着眼，怒火中烧，拿起拐棍，狠狠打了过来。
“死丫头，你给我跪下，多大点事，你闹什么小姐脾气。”
这一天真是糟糕透了。再也不想经历这样的日子了。糊里糊涂地跪在地上，看着大理石地砖上映出的自己委屈的样子，小曦心中念叨着。
莫不是爷爷也嫌弃自己了？要把自己赶回去了？
四下里静静的，诺大的客厅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爷俩。
“小曦，过来坐下。”
爷爷的声音里充满疲惫。
小曦泪眼朦朦，爷孙俩就那样对视着，泪水还在不住地流，可眼里，爷爷慈祥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