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苜蓿撂倒院门口那四个武力值相当薄弱的护卫后，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
临进门前还三番五次地回头查探晕倒在地的护卫情况——太假太可疑！元帅府的护卫要是这副德兴不早被满门暗杀了……呸呸呸！
苏苜蓿甩掉这一大逆不道的念头，自我催眠地想，可能因为是禽兽的护卫，不济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
越想越觉得好有道理，她自己竟无力反驳。
于是她心安理得、昂首阔步地进入了院子。
院门悄然合上，先前以各种倒地姿势趴着的四个护卫忽然“蹭”地跃起，扑向对方，一场无声的掐架在院门展开，若是细细辨别他们的唇语，可以发现以下内容——
“你个人渣居然在老子倒下前拌了老子一跤！”
“蠢货你演得太假了爷是在帮你！”
“别吵吵刚才谁踹了我一脚？！”
“爱谁谁快把刚才趁乱从我这顺走的银子还来！”
……
苏苜蓿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
她循着香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人正仰头灌酒，脚边已倒了七八壶。
她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一壶还要再拿，连忙三两步地跑上前去，劈手夺过酒壶低头轻叱：“喂禽兽，你喝酒不要命了？”
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和嗔怪。
秦宇闻言抬头，眯了眯漂亮迷蒙的眼睛，不答。
苏苜蓿被他那样一双不同于往日的水光潋滟的眸子凝视着，一时忘记了呼吸。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对视着。从秦宇的角度可以看见苏苜蓿身后一从从盛开的玉蝶梅，衬着她明皙的脸颊，人面桃花相映红，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突然忆起丫头在那个什么纪念日每每都坐在绍河边看星星，有一次误喝了秦逸珍藏的佳酿，说了很多很多话，是那些掩藏在小丫头心底不肯吐露的心迹。她找一个据说很特别的人三年却寥无消息，他和秦逸其实很心疼她。
“哥，你说人的一生能有多长呢？六个十年眨眼逝去，也许曾经约定与你同行的人，最终没能握紧彼此的手。”
“我只希望……无论在多远的未来，与谁有怎样的邂逅，都能相信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决不离弃。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哥，我知道你很早就遇见了苏苜蓿。哈哈别瞪眼，成双夜那卖队友的小子什么都招了。你还说我傻，一百步笑五十步啊……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苏苜蓿，苏苜蓿也喜欢你，既然两情相悦，我来帮你安排合适时机表白哈哈……”
“哎我没醉，我喝的果汁呢……我跟你说，到时候一定是天时地利人和。唔，得着人在你院子里弄个花海，多有意境。”
“哥…不要有任何顾忌，苏苜蓿多彪悍的一姑娘啊……记得人生如初见，那份初心，别丢了……”
他恍惚地想着，眸光深了深，情不自禁地抚上苏苜蓿明丽的眉眼。这是他在脑海中无数次描绘过的轮廓，带着与九年前无异的硬气，触手却是截然相反的柔软。
而苏苜蓿只能呆呆地看他从未有过的如此认真的神色，仿佛在端详世间珍宝。
世间珍宝反应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想起此行目的，慌忙别开视线，掩饰地捂唇咳了两声道：“呃……你喝醉了是吧。喝醉了就好……不是，我是说，”她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语言，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方才的温柔专注，然后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倏地笑了，理所当然：“我知道啊。苏苜蓿，又凶又狠又蛮不讲理的木头……”
苏苜蓿望天，果然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啊错觉。
她咬了咬唇，恢复平时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醉了。没醉也得醉！”
说完一个手刀利落地敲了过去。
秦宇微微偏头避开关键穴位，却配合地闭上眼睛装晕，得先弄清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眼前一片昏暗，其余四识反而更加清晰，他被苏苜蓿扶着，鼻尖萦绕的，是不带任何脂粉味的淡淡木兰香，沁人心脾，也……动人心魄。
苏苜蓿扶了秦宇一会儿，心道反正他已经晕了我干啥他都不晓得，于是毫无顾忌地将秦宇放倒在地，跨坐上去先从胸前的口袋里开始找令牌。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苏苜蓿要强了秦宇……然不远处举着望远镜镜观望的某知情人士，脸红心跳地结束了偷窥……
因着苏苜蓿一心要找令牌，完全没在意秦宇的反应。上衣搜完了，没有。正要把狼爪伸向秦宇的下衣口袋时，却被他倏地握住了手腕。
苏苜蓿吓得心猛一跳，腾出没被制住的手指着秦宇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桥段有些狗血。
又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定眼看时，已变成了秦宇在上，她在下的姿势。
她习惯性地想要较劲，却发现秦宇此时的力气大得惊人，别说起身了，连挣开他的手都做不到。只得抬眼瞪秦宇，却在对上那双灼灼的眸子时，愣了神。
秦宇只觉得浑身都热得很，虽说衣襟已被胆大包天的苏苜蓿扒得将将脱落，却褪不去心头的热血。
他做了深呼吸，无用。于是默默地起身走到亭外，选了块干净的地儿，毫无预兆地整个人就这么直直的趴在雪地里。
苏苜蓿有些惊到了，连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要扶他起来，嘴上嘀咕着：“你发什么神经啊又是喝酒又是躺雪地的不伤寒才怪想死直接和老娘说……”
他赖着不肯起，冰凉的雪刺激着大脑，似乎能够冷静，脑中却又想起十岁那年在祁山上的挣扎，也是这样的冷……
然听到苏苜蓿兀自嘟囔的话时，不由得笑了。
其实丫头说的对，他是沐秦宇，她是苏苜蓿，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于是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手一拉轻轻松松把苏苜蓿抱个满怀，另一只手挡住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
苏苜蓿趴在秦宇温热有力的胸膛上，半分动弹不得，挣扎了半晌终于奓毛了：“我靠！你丫的今天没吃药啊还是磕了****啊敢占……”
同先前一样的天翻地覆，只不过此次有两只温热的手指轻轻搁在她唇边及时制止了她爆粗，抬眼便是秦宇湛黑的眼眸，有些深远，有些……爱惜。
她自觉地默了声，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他看着她，认真地开口：“苏苜蓿，你记不记得七年前，你去过的祁山？”
她“嗯”了一声。午饭时还和沐清浅提起过。
“那个时候，我也在山上，而且，离你很近。”他看她蓦然瞪大的美目，勾了勾唇：“说起来，是你救了我一命。”
他背着光，被勾勒出的轮廓硬朗又柔和，沉沉的声音近在耳畔，两人狭小的距离内，具是梅花的冷冷幽香萦绕，她就在这仿若梦境的氛围内，听他用平常的语气述说着，那作为元帅之子的不为人知的艰辛和无奈。
他和秦逸诞生在大成建国的两年前，正值沐岸旸随胤熙帝打江山。乱世之下，唯有一身高强武艺方能自保，于是他们被送往祁山灵轩宫中习武。
姑且不说这灵轩宫在江湖上如何传得神乎其神择弟子又如何严格苛责，单是作为一名一流高手，就不知要掌握多少方面的技巧，学着在刀尖下舔血保命，何况他们是被作为一流中的上游高手培养。近身、远距、群战、暗器、用毒……无所不授极。最终他们如愿成长为各方面都十分出众的……继承者。
是的，将门之子要如何不优秀？否则如何在帝王高官的窥觑之下苟全性命？如何护得沐氏一族安然无恙代传香火？
出师后，他和秦逸都回到了那个唯一能够安心的家，且有了个水嫩嫩的可供疼爱的妹妹，似乎在灵轩宫每日强吊着神的噩梦已经过去。
但，十岁那年，他和秦逸接到灵轩宫消息，师父仙逝，要求他们回去吊丧。
两人不疑有它，稍作商量后，留下秦逸，闲得慌的秦宇悠悠晃着踏上了祁山。
不想迎来了长达十日十夜的追杀与逃亡。
后而得知，这是九幽门的杰作。这十几年他们一直暗地里培养势力，灵轩宫内被安插了不少细作，就在秦宇十岁这年满门出动，不仅要屠光灵轩宫内的人，连宫外弟子也不肯放过。
诚然他武艺高强，但终究寡不敌众。在祁山这样险阻的环境下，天又落雪，他饥寒交迫，前方常常是伺机而动的野兽，后方始终是锲而不舍的杀手——这样坚持到了第十天，浑浑噩噩下，他还是被逼上了悬崖。
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脑中想的，是幸好阿逸留了下来，沐家的重担，就要全权交给他咯。只是可惜，再见不到那表面乖巧其实贼溜溜的丫头了……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好巧不巧让他撞上了个崖上崖，九幽门的估计没想到那道高耸的悬崖下另有乾坤。只是他人虽未死，却大规模出血。他望着白的雪，红的血，冰凉的雪，温热的血……仿佛生无可恋般，缓缓阖上眼睛。
就在这时，斜下方的山坡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狼嚎。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去看——他生得俊朗潇洒风流倜傥可不想死无全尸被狼吃。
感谢这个臭美的想法，让他看见了此生都无法忘却且令他痴缠七年的场景——
成群的狼，面目狰狞，双眼发绿，呲着牙看着面前的敌人——一个看来仅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尽管如此，它们却不敢贸然上前。因为小姑娘的脚下，已躺了五六匹狼尸，皆是一剑封喉。
身陷如此跃跃欲试的狼群，如若换做我，该是如何？
此时他忘了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白雪皑皑的山坡。他目力自是极好，从这个角度，只能望见小姑娘的一个侧脸：飞扬的眉下，是面临险境毫不畏惧甚至桀骜的眸，鼻梁俏挺，唇边勾着一抹极其嚣张的笑。
那样一张生动的脸，仅一眼便永生难忘。
狼群踌躇片刻，在狼王一声高嚎后，前仆后继地袭向小姑娘。
小姑娘显然从小习武，出身快狠准，灵活地在狼群中穿梭，手中一把软剑使得极好，力道控制得不大不小，既能割喉又避免了多余的消耗。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小姑娘渐渐体力不济，因此只集中精力对付前方狼群的她，竟未察觉到背后一只狡猾的狼悄然靠近，到一定距离后，猛地跃起扑向她！
他的心一提，若不是嗓音嘶哑近乎无声，定要喊出声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察觉到背后的偷袭，却不及转身，只把没握剑的左手伸出狠狠一挡！狼爪在白皙柔嫩的掌心划下几道深深的伤痕，触目惊心。
接下来，秦宇的心莫名地痛了痛，因为小姑娘非但不抽手，反而顺势握住狼爪，大力向前一盖！眼前的正和她缠抖的两只狼竟生生被压死。
那样不顾一切的一握一盖，小姑娘手上的伤不免更深，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但她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挑衅地对后退的狼群勾了勾手指。
那样狂拽霸气的胜者姿态，立刻燃起了秦宇心中经十天十夜浇灌渐息的邺火。凭什么这样死去后被大雪掩埋？凭什么向命运低头认输放弃抗争？凭什么让害他身陷如此狼狈境地的凶手逍遥法外？他要活下去！要揪出九幽门的人狠狠虐一番！要陪着他如今才五岁的丫头慢慢长大！要同天怒卫始终并肩战斗！要……找到那个给予他希望和力量的小姑娘，告诉她：你是我的救赎。
“苏苜蓿，你是我的救赎。”
如今，他终于得尝所愿说出这句话。
嗯，一般来说，寻常姑娘听到这么动人的话早已梨花带雨含泪拥抱，但……
脑回路不同常人的苏苜蓿早已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淹没，努力整理思路，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喃喃道：“原来白及不是去把妹子，真是悬崖上方有动静……”
秦宇听后很不满，捏了捏她的左手道：“白及是后来救你的那家伙？”
苏苜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终于抓住重点：“这么说我曾经间接救过你一命不假？哎，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勇敢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你身上也没啥有价值的东西，我就……”
秦宇近距离地看着那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粉唇，早已不耐，表白都表白完了，不付诸点实际行动实在对不起他沐二少自己。于是打断她：“既然无以为报，本少就只好以身相许。”
说完低头吻住了她。
苏苜蓿呆愣了一会，然后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吃豆腐了？
一向一报还一报的她立刻反客为主，吃回去！
秦宇闷闷地笑了笑，停下来任由她胡咬。
玉蝶梅的香气仿佛愈盛，似是未张的花骨朵儿都绽开在两人不觉拥紧的身躯之间，如梦似幻。
……
苏苜蓿，也许前路未知，凶险异常，身为将门之子的我，不知何时将持枪提剑，厮杀战场。
但我会时刻记得，身后是你，是那个无所畏惧，桀骜狂妄的小姑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坚强却又柔弱的少女。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会将这份初心，永远保存于心……
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