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薏莉辞职了。
她向古清强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用她自己的话说:“肺都快气炸了。”
如果说王薏莉之前想跳槽,是因为她做梦都想到这‘国’字头的企业任职。那么此刻的心情,是尽快离开星光集团这个号称国有企业的单位,这个让人心里更压抑的地方。
星光集团属下的县煤气公司,在全昌县城是人人向往响当当的国有企业。在她看来,国有企业工作稳定不说,还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国家干部。据说,她研究生班的同学,在国企或政府机关任职的,都填写过一份《干部履历表》,可王薏莉没机会填《干部履历表》,而且人事档案还在人才市场,用百姓的话说属于高级打工。她后悔当初鬼迷心窍,偏偏要抱着什么创业的念头,来到了民营公司。
特别是新昌能源公司建成后,她以为自己是功臣,会得到老板的重用或高薪聘用。但她错了,毕三鸿只重用自己的亲戚和朋友之类的死党骨干,且工资待遇相差很大。作为与毕三鸿毫无关系的她,并没有受到重视。慢慢地她想着换换环境,首先选择的是本地同类企业—全昌县煤气公司。
而如今,工作才一个月,又辞职了。
“说说理由吧?”古清强温和平静地望着她,“你不像是一个没有定性的人,脚还没站稳又要跳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我适应不了你们这种工作和生活环境。”王薏莉语气坚决,以此表明自己的辞职决心。
“……”古清强无语,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国有企业僵化的工作程序,机械的管理模式,铁的员工身份壁垒,无法忍受的身份歧视。”王薏莉恨得咬牙切齿。她见古清强还是一脸的惘然,仍是疑惑不解地愣在那里。她坐了下来,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
刚来星光集团的时候,她是非常感激古清强的,特别是当星光集团委以她重任时,她更是感激。任命为全昌县煤气公司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时,她激动得一宿没睡。正值古清强遭暴打时,她把古清强当救命恩人,所以不顾一切带着总工办的人日夜守在他病房,直到他苏醒恢复神志,这才回公司上班。
上班的头一周,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熟悉设备,了解整个公司生产运行情况。她很快发现,有几处设备已严重磨损,可以说是带病运行。为了确保安全,她决定更换两台设备。好在她对这些设备的生产厂非常商熟悉,过去创建新昌能源公司时,设备和技术那摊子事,都是她一个人张罗。从设备的选型、设备的采购和设备的安装,都是她一个人决断拍板,所有的设备也都是她打电话调货的。于是,在星光集团属下的全昌县煤气公司她也如法效仿,直接给原来为新能公司提供设备的两个厂商打了电话,通知紧急送两台设备进厂。
第三天,设备就送到了。市场经济使然,现在的设备厂只要客户要货,立马组织人员连夜送货。
设备直接送进了车间。
货到的那天晴空万里,烈日高悬。搬运工们满脸汗水,顶着酷暑,费劲地从车上将设备弄下来。
公司纪检室的李主任风急火燎地带人赶到现场。
“设备采购没经招投标,这是严重违犯廉政规定的。谁让你们直接进货?”李主任很不高兴,严肃地问。
“情况紧急,招什么标。”王薏莉不高兴,“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我是不是买了最低价?”
“价格高低与我们无关。”李主任说,“我关心的是设备招标采购程序。总之,直接进货是不行的,流程不符合‘三重一大’的规定。”
王薏莉不理睬李主任,直接通知生技科组织安装。生技科长回复说:“没有年度大修计划,安排不了停运换设备。”
“如果设备出了安全问题,难道也要年度大修计划么?”王薏莉很生气,没想到全昌县煤气公司的部门主任一个个这么牛。她纳闷:“自己是公司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指挥生产是分内的事。莫非是这些部门主任欺生?”
想到这里,她有些恼怒。一面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面不高兴地对着电话吼叫道:“我是公司里的总工程师,我有权指挥生产调度、有权指挥设备抢修。”
“紧急抢修需要有总经理的抢修任务单。”生技科长冷冰冰地说。
“我是副总,我是总工程师,可不可以签抢修任务单?”王薏莉的耐性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但作为刚来公司的新人,她最大努力地忍着。
“当然可以。我让专工将抢修单送过来,你签字便可生效。”生技科长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不一会儿,生技科的专工小李很快赶到了现场,手里拿了一本紧急抢修登记本,让她签字。
“安排人员更换设备吧!”王薏莉长舒一口气,以为大功告成,很自豪地发号施令。
“现在还不行。你还得再签一份安全监督操作单。”专工小李认真地说,“安全管理办法规定,运行设备停运必须要有安全操作指令,否则不行。”
“拿过来给我签。”王薏莉又有一丝不快。
“在安监科,不归我们科管。”小李无奈地笑了笑。
王薏莉这才发现了差异,星光集团及属下的所有公司都是国有公司,与自己原先工作过的私营公司工作程序完全不一样,除了管技术的部门之外,还有各种专业科室,其中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安全工作的安监科。
实在没有办法,王意莉只好给安监科长打了一个电话。安监科长没给王薏莉出难题,很快也派了一位专工送了一本抢修操作命令单,让王薏莉在“操作安全总负责”一栏签了字。
生技科的专工见手续齐了,当即指派专管设备安装的助手过来,并立即召集临时工干开了。安监和生技专工也很能吃苦,俩人都卷着袖子亲自动手干活,自始至终都一直监督在场。
对生技科和安监科来说,王薏莉现在是他们的分管领导,所有的操作票都有权签发。
天很闷热,但设备更换工作非常地顺利。并不是工作简单,是因为有公司干部在监督。以往这种设备更换,领导一般是不会到现场的,只管下达操作单安排任务。如今王薏莉作为公司领导成员的总工程师一直守候在现场,对临时工和职工都是一种无形鼓励。所以,个个表现得非常卖劲,工作效率当然也就非常之高。
设备投入运行的那一刻,王薏莉有一种成就感,她监视运行了一两个小时后,交代运行人员正常维护和运作,自己拿着发票到财务科,吩咐财务人员给设备厂付款。
财务部主任安松美笑眯眯地告诉她,不能这样直接拿着发票来让会计付款,要走正常的财务报账程序。见王薏莉还是一头的雾水,便拿出一张报销标签给她看。
王薏莉以为与安监科生技科的操作单一样,接过报销标签,坐下来把日期、设备名称、金额一一填好,然后在单位主管处签上王薏莉的大名。
安松美主任并没有接过报销标签,而是笑眯眯地说:“这个报销单得由别的副总经理或者一把手签。”
“为什么?”王薏莉不解,“我不是副总经理么?”
“不为什么。”安松美欲言又止,想了想才笑眯眯地说,“因为你不分管财务,只能由有公司财务签字权的领导才能签字,财务上是这样规定的。”
王薏莉自信心被打击得差不多了,想不到国有企业的名堂这么多。她无精打采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琢磨着要摸清自己到底有哪些能干,哪些不能干,免得出洋相,面子上不大好看。于是,她找到自己原先的同事马凡丽问情况。
“全昌县煤气公司是国有企业,只有全民身份的领导才有签字权。其他副总都有签字权,而你没这个权力。”
“为什么?”王薏莉有些恼火。问,“我不是副总么?为什么人家其他副总能签而我不能呢?”
“你和我都是聘用员工。公司财务规定,非正式员工没有财务签字权。”马凡丽低下了头,小心说,“国有正式员工才有财务签字权,我在财务科也看不到公司的核心账本,只能做一般的往来账,还有搞搞登账之类的杂务事。”
王薏莉的心一沉,原以为自己来到了国企,也会变成干部身份,没想到还是与国有企业不沾边的聘用员工。本想找古清强去问个究竟,但一想自己的工资待遇与其他的副总相等,也就放弃了找古清强的念头,心想没有财务签字权也罢,有工作权和相同的工资待遇也就行了。于是,将发票交给总工办的属下,让他们去跑腿签字报销。
总工办的人没有汇报答复签字过程和办理的结果,一拖便一个月过去了,到了发工资之日,她见到所有的员工都接到财务科的工资条,唯独她没有。便主动找到财务科长安松美,讨要工资条。
“你的工资条不在财务科打。”安松美笑眯眯地说。
“在哪?”王薏莉问。
“人才市场会派人送过来。”安松美笑眯眯地说,“至于什么时间送,这个我也不清楚,得问人力资源部。”
王薏莉便找到人力资源部,工资管理员见她进来,忙笑着站起来,说:“正准备送工资条过去。”
王薏莉接过工资条一看,傻眼了。“应发4000,实发800。”“怎么只有这么点?”王薏莉问。
工资管理员接过来,逐一解释道:“扣项中有养老保险、住房基金和人事代理费三十元,其他扣款项2800元。”
“其他扣款项是什么?”王薏莉问。
工资员返身从自己的办公桌上写出一款总经理签发的通知:“王薏莉违规采购物资,按规定,停发工资和一切费用,暂发生活费800元。”
王薏莉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即风急火燎地返回自己办公室写了份辞职报告,直奔古清强办公室。
正是:“同工同酬是前提,就业歧视没道理。多种经济齐发展,共同繁荣利社会。”
要知故事后戏,请君续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