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且踏着水面几步便飞过了碧水阻隔来到剑歌身边，墨眉一横说道：“有什么话？”
剑歌缓缓的看向对岸，目光错开苏折落到暮成雪身上，而后低头沉声道：“今日楼上之事，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再也无所遁形了，回天煞宫是迟早的事，若你想明白了，就用那个法子吧。脱神丹固然危险，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说着，便递给墨且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当日监煞司灵长被责问此物去处险些被逼供致死，你却不拿出来抵罪，当真狠心。”接过盒子，墨且沉眸道。
剑歌冷笑道：“若是拿了出来罪名坐实了，以东湛神君的性子能轻易放了墨修么？最少不外乎剔除仙骨。”
“现在又怎么拿出来了？”墨且声音更加冷了，手中攥紧了盒子。
剑歌侧身一让：“再不走说不定这丹药就用不上了。”
墨且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入林，苏折等人随即跟上。
青瑟被金光刺伤了眼睛。太亮，太虔诚。
“你来了。”萧歇从光芒中走来，恍若隔世之前的重逢。
青瑟点了点头。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上一世为他看相算命的先生，萧歇，太陌生了。
“你也要阻止我吗？”青瑟问。
“别急，我只是有话要说。”萧歇温柔的，并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却很奏效的让青瑟停住。
“前两世，你都想起来了。我知道，现在你还是爱他，一直如此。即使没有西海童子，即使桃煞没有陨落，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萧歇眉目如梭，深情的看她，再不必隐藏。能预见结果，也能容易接受。
“萧歇，我不管你们与帝君有什么谋策，我只想他安然无恙。爱不是以别人的担心为代价的，他要做什么，我很清楚，我要阻止他。”说完青瑟绕过萧歇，往那道夺目的光中去了。
萧歇站在原地，淡淡的笑了。早知道留不住，这样无力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她连头都没有回。不在乎，完全不在乎。
“喂。”阳笑喊住根本就没看她径直走过去的青瑟。
“还有事？”青瑟顿了脚步。
阳笑仰着头，丢了一副双勾月给她：“帮主让我交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谢了。”青瑟接过。
阳笑看了萧歇一眼，说道：“我天机训弟子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拖拉，不过你既然这么干脆，我也提醒你，不要执念太深，那会让你沉沦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永远不会醒来。”
青瑟想了想，郑重的点头道谢。
通往顶层的台阶落了雪，寒气扑面而来，并愈发的冷。
顺着光线走出去，满目银苍。许多年前的这里，是她认为最美的地方——苍朽山巅。
夜闻雪一袭白衣曳地，伫立在风口，没有念决，任风吹雪击，肩膀处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等了很久？”青瑟站在他身后问。
他转过来，谪仙神祗的气质和这漫天的冰雪融为一体，恍如初见。他笑意渐现，温声道：“没有很久。”
青瑟望着他落泪，百年三生，还说不久。
“比起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真的不久。”他说，声音是青瑟最爱的，冷冰冰的温柔。
“我是谁？告诉我，我应该是谁？”青瑟问他。
如墨的眼眸微澜，他启唇轻道：“你想是谁？”
青瑟摇了摇头，她可以是桃煞，可以是小狐狸，也可以是青瑟。她不知道的是，在他面前，她能是谁。
“你是与罹华上仙红线相连的阿碧，也是落入苍朽被我误杀的小狐狸，更是江湖镜水楼主夜闻雪的徒儿，还是被钟杳带回翠微的青瑟。你是谁，我便是谁。”所以不要再怀疑自己，你是谁并不重要，我们可以不停地变换身份，但这尘世轮回，终究只有一个自己。
夜闻雪伸出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俯瞰苍朽。
青瑟看着山下光景，一如往昔。她知道时间无法停留，美好的事物终将流走。可是，至少她拥有这一刻的回忆，无憾，圆满。如果这是结局，她心有欢喜，便足够。
“你看到了什么？”夜闻雪问她。
“天地有大美而不付言语。越是看的高远，越觉得自己渺小。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你。”青瑟的目光有些飘浮不定，她看山下万物生万物死，都不过一瞬之念，苍穹自有力，有些事她能做，有些不能。这都不要紧，她的想法很简单，只需他平安。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我们是神，要背负的不只是责任。”还有亏欠，注定的亏欠。
青瑟听完，无声的笑了。她懂，她都懂。他的责任，为天下苍生，注定辜负他们两个人。可是她也在神位，那也是她的责任啊。你以为我不懂不明白的时候，我只能笑着理解包容，这不是善良，而是决定的一种。
“你的幻境术，天下无双。可是，已经没用了。”好戏的最初，就让它落幕，虽然有些残忍，但青瑟没有时间了。
夜闻雪的笑脸渐渐裂开，化成雪，被狂风卷走。青瑟定神，眼前已然是普通楼阁，与先前无异。夜闻雪面对着她，淡淡的笑。
青瑟上前几步，与他隔着一座石台，上面是那盏轮回盏，将满，欲溢。
“怎么看出来的。”夜闻雪毫无疑问的语气，反而十分平淡的陈述。
青瑟迎着他的眼眸：“我是你徒弟，自然知道你的术法破绽。”
夜闻雪摇了摇笑：“刚才的幻境术没有破绽，那个人，是我的的真身。”
青瑟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我知道，但你编织的太完美，就好像故意要把我留在里面一样。阳笑说我太执着，会迷失。”我能冷静的看破，不再迷乱容易被你迷惑，不过是因为我爱你，爱上了那个你都不知道的自己。
夜闻雪垂眸，向前绕过石台，走到青瑟面前，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让我插手，也知道你做了……”青瑟被突如其来的吻吓到了，多少年前的渴望终于实现，却是在这种她根本不愿去想的场合。
他吻她，嘴唇，脸颊，鼻子，眼睛，眉毛，鬓角……反反复复，刻画描摹的吻着。他放下了心中挣扎的清高和道德，肆无忌惮的沉溺着，放纵着。
青瑟害怕极了，他的吻那么热烈，热烈到绝望。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是就是不对，他的自制力那么好，如今却心神不宁的崩溃，心神不宁，心魔入侵。
心魔。心魔？
他是九天上神，经历过一百零八洗心劫，怎么会有心魔？可青瑟就是能感觉到那种魔力，似曾相识。
他吻向她的脖颈，向下，再向下。
青瑟猛地睁眼，这不是他。这是自己积压在心里长时间的渴望，现在却变成了他的心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恍惚中，脚下震颤。
青瑟咬紧了嘴唇，鲜血流出，满嘴血腥。
幻中幻境。第一个幻境根本就是障眼法，他了解她会猜出来，所以才在这场逼真的幻境前加了另一个。早知此人护理脾性，她不该犯错的，青瑟想。
她摸出腰间的双月，趁他不备狠狠的刺向他的腹部。夜闻雪没有防备，惊讶地看着她。
青瑟努力不看他，即使这伤害是假的，根本伤不到他，她也不愿面对。
巨大的漩涡让青瑟一阵晕眩，片刻后，才是真正的风见顶。
“你能发现，我很高兴。”夜闻雪脸色有点白，薄唇毫无血色。
“你做了什么？”青瑟说着就想过去。
“别，别过来。”晃动还在加剧，这是苍朽山的震颤，轮回盏已经太满。
什么办法都没有，他的话，青瑟从来都那么听从，无条件的听从。
“你站在那，听好。”夜闻雪伸手指了指青瑟的位置，缓一下继续说：“龙族统领百万年，若是一朝倾覆，天下势必毁灭重生。如今西南明灭天的凤族后裔势力强大，新帝刚即位，恐有变数。正逢此番轮回盏一满，万物清明可见，妖煞邪魔再无所遁形，重入轮回，可保万世安稳。”
“可是你怎么了？”青瑟不理会他的说辞，她只关心眼下。
“轮回盏满却不溢，过了今日午时，便会逐渐减少，所以需要一位九天上神的肉身鲜血来汇聚一滴纯净之露，来引出轮回盏的灵露。”
“那你呢？死了？不见了？”青瑟大叫。
夜闻雪笑的温柔：“你我都修炼千年，应该明白万物没有永生，即使是神也会等到灰飞湮没的那天。轮回永生也不过是个安慰的形式，我们早晚都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阿碧，你能懂得。只可惜，那之前的时间里，我没有珍惜。”
他脸色越来越白，青瑟这才看清，他的鲜血正从身后的黑影里渐渐被吸出，凝聚缩小。
青瑟看着他，笑得很难过。他叫她阿碧，那是她作为桃煞星神时候的名字，他在提醒着她的责任，大爱，无私。可是，没有谁生来就该无私就能无私，她若不自私这一次，要拿什么去无私后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