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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美人书(2)

一日,随行诣北,路经新嘉驿亭,和泪题诗,并书小引于前,备述其事云:

予生长会稽,幼攻史书。年方及笄,适于燕客。慨林下之风致,事负腹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薄言往诉,逢彼之怒,嗟嗟!予笼中人耳,死何足惜?但计委身草莽,湮没无闻,故复忍死须臾,俟同伴睡熟,潜至后亭,以泪和墨书三诗于壁。庶知音见之,伤予生之不辰,则予死且不朽。

其一

银红衫子半蒙尘,一盏孤灯伴此身。

愉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不成春。

其二

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思悠悠。

老天生我非无意,留与风流作话头。

其三

万种忧愁诉阿谁,对人欢笑背人悲。

此诗莫把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

自三诗题壁后,又有山阴女子见而读之,亦依韵和吟曰:

“予山阴女也,吴将军予父也。予鲜兄弟,父多蓄侍妾,终日嬉游,未有悲而怨者。题壁女子何寄怨之深乎!”因用韵各赋一绝。其一云:

婷婷弱质恨风尘,既许他人非我身。

百年苦乐宜相守,何必哓哓自怨春。

其二

嫁鸡且自逐鸡游,便嫁虎狼也罢休。

妾妇不知顺夫子,喃喃何事寄墙头。

其三

试问题诗是阿谁,何因题壁令人悲。

诗中尽是嫌夫句,遄死他乡空泪垂。

山阴女子和后,又有刘夫人者,亦依韵和吟曰:

“会稽女,题怨也。山阴女,嘲正也。余淮女也,过而读之,有感另书已意。”

其一

骏马村骑逐路尘,从来薄命不由身。

罗敷有配调如瑟,怎肯临歧怨艳春。

其二

鱼水千年几共游,忠臣板荡肯悠悠。

是狮是豹无难事,一瓮清冷息焰头。

其三

雉颈痴妮是阿谁,鸡飞守正亦堪悲。

人生须向难中做,巾帼无筹笑泪垂。

据予看来,山阴女之诗,立见甚高;刘夫人之咏,颇多感讽。虽然,树高于林,风必摧之。女以才色遇人,为天所忌。血泪墨痕,淋漓馆壁,苟属有情,能不为之于邑!然自三诗传,而此郎几与江妃、汉女并流声于竹素间,即复沦落以怨死,胜彼涂脂抹粉,擅宠昭阳者万万矣!因杨碧秋亦系会稽人,故以李秀载于卷首,亦以见越地之多美色也。

按,碧秋讳涓。其父杨仲素,为邑庠生。母沈氏,颇工吟咏。故碧秋得以五岁授书,七岁能摹二王帖,十岁善作五七言近体诗。及年十六,深谙音律,能谱新声。又尝泼墨为米家云气。至其娇纤之态,柔洁之容,譬如淡月迎烟,秋蓉出水,故沈氏尝曰:“吾儿亭亭玉立,姿态幽妍,却并无脂粉气,他日必作一端贞妇也。”遂赋诗夸,拟有“如临洛水为神女,若到蟾宫即素蛾”之句。然碧秋有此艳色,而性颇凝重,足迹不出中门,故外人罕见其面。

于时适值仲素之弟季宣五旬初度,沈氏亲临翰墨,画下四景寿图,乃令碧秋题诗帧首。

碧秋看那第一幅春景,是画桃花临水,松顶鹤飞,高岭嵯峨,成霞浮彩。遂题绝句一首云:

凡霞碧水迥尘寰,唯见松荫鹤往还。

不学人间春易去,桃花日日映南山。

又观第二幅夏景,是画莲花满池,旁有靠崖红楼,一人黄冠白袷,凭栏而望。其诗云:

太液池中千叶莲,晓濡清露夕含烟。

自从凭赏来仙驭,长映云屏绛色鲜。

第三幅秋景,是画桂花数树,桂边有楼,一人倚楼看月,举杯独酌。其诗云:

樽前酒美足婆娑,面似夭桃鬓未皤。

明月正圆花正发,秋光独在画楼多。

第四幅冬景,是画江天雪月,梅树临窗。其诗云:

横斜梅影拂窗纱,云去峰头露月华。

不是群真遥献瑞,碧天岂肯散琼花。

沈氏看了四诗,欣然笑曰:“不唯敏捷,更能洗脱时俗祝庆套语,据尔这般才思,在今闺阃中,洵可独步一时也。”

无何,已是季宣寿辰,即以四画并贺礼等物,着人送去。季宣大喜,即令张挂中堂,以夸示宾客。

时有谢二玄者,与仲素同庠友善,是日亦以造贺在座。询知画上之诗为碧秋所题,便以次子茂才求婚于仲素,而浼季宣作伐。仲素以通家情厚,更见茂才秀雅能文,立时许诺。

原来谢有二子,长曰孟文,已经分爨,弃儒业贾,家累千金,只是吝啬异常,锱铢不舍。次郎茂才,长于碧秋一岁,雅善属文,性颇佻。谢二玄既得季宣议允,择日行聘,即拟冬间伉俪。

忽值本城有一乡绅,以恩荫作刺滇南,特具币帛聘谢为记室。二玄即与仲素作别,曰:“此行多则三载,且俟小弟回来,另行择吉。”仲素唯唯。

岂料二玄一去,迟留六年不返。仲素、季宣相继物故,而碧秋已年二十三矣。沈氏哀怆过情,时时卧榻不起。且家事向系清寒,自经殡厝之后,愈觉消乏。

碧秋既抱失怙之痛,血泪几枯;更值母氏多病,每每倩人典卖簪钗,以供药饵。虽则性秉幽贞,志甘淡泊。然春风杨柳,秋月芙蓉,盼佳信之无传,伤良时之易迈。而玉箫声冷,彩笔兴疏,绿惨红愁,眉妩间常有黯淡色。又恐侍婢窃见,时时偷向花边拭泪。

是年冬,二玄始归,因见仲素已殁,即草草完娶。结缡之后,亦颇瑟琴静好。

但茂才自父久出,其母溺爱,不行拘检。托言寓寺读书,日与市井无赖呼卢博彩,以赌为事。及成亲月余,依旧出去。那些无赖,贪着茂才钱钞尽多,惟恐新婚婉娈,不入其套,遂又诱人娼妓家,拴同局赌。

虽以碧秋姿色无双,毕竟是良闺风范,而合欢之际,不过婉转绸缪,微微调笑而已,岂如妓女风骚淫荡,曲意趋承。所以茂才迷恋日深,或三五日一归,或半月一月方回一次。

二玄诘究时,其母更为支吾抵塞。唯碧秋心下了然,每每从容泣谏曰:“妾之先人特以弱质字郎者,以郎为诗礼之裔,必为良儒,不作荡子。岂今弃家室而人狎邪,堕本业而事赌博。固知秦楼风月,远胜荆钗,所恐设堑陷人,莫逃奸局。异时床头金尽,生计艰难,必为亲朋讥笑,而悔将无及矣!妾之薄命,但期速死。而以夫妇情谊,岂忍缄口不言。然妾迹遑惜,其如二白何!”

言讫,悲啼宛转,罗袖尽湿。茂才亦为感动,沉思良久曰:“卿言殊是,吾将谢绝此辈矣!”

岂期数日之后,复为邀去。初时亦颇峻拒,及罗裾飘曳,进酒于前;象板轻摇,娇音绕屋,则又心惑意迷,而流连莫返矣。

初时渐运橐金,金尽,即将负郭腴田,央人弃卖。又尝侦俟碧秋下楼,抻开笥箧,罄卷绮环瑱而去。

碧秋含愁抱楚,时刻泪零。然绝无怨容,亦并无一言抵触。唯时时托之吟咏以自遣。姑录其七言近体二章云:

老天生妾亦何为,不怨春风只自悲。

明月向来邀独梦,菱花久已别双眉。

愿将冰萼同心事,岂逐啼莺出绣帏。

无限幽怀谁可诉,背人唯有泪偷垂。

其二

不能承顺事良人,薄命还须恨自身。

苦乐均宜操井臼,归宁何日见慈亲。

泣残杜宇休题怨,落尽烟花岂惜春。

若得郎心怜妾意,此时方扫翠蛾颦。

其诗连篇累帙,无非自怨之语,故不备录。

时有蒋云甫者,家富而行薄,好色尤甚,与茂才少同笔砚,结为弟兄。茂才一日赌输,事急诣蒋称贷。蒋云甫向慕碧秋之美,思欲一见而无由。忽值茂才借银,心下暗喜,便应允曰:“今日偶因未便;容俟明晨措处持奉。兄只在家相等,不必更来。”茂才犹虑不稳,又再四订约。

次日饭后,蒋云甫盛服而至,笑容可掬。茂才迎进坐定,即问所恳之事。云甫曰:“昨蒙兄命,欲得一二十金。弟思一二十金,何足应兄之急?故特凑下五十两,不拘时月,随便付还,不必言利,亦不消立券。便尊嫂处尚未见礼,故特竭诚奉拜,乞兄请出一见。”

茂才听说肯借五十金,欣喜过望。即忙进内以告碧秋。碧秋怅然曰:“非亲非族,岂有相见之礼!况闻此生做人轻薄,今无故而欲令我出见,其心莫测,君何不即时回绝,而反问我,殊觉可笑。”

茂才便以尚未梳妆为辞。怎当云甫坚执要见,那五十两又被在袖中,不肯递过。茂才急于得银,连次进内催逼,愠见于色。碧秋无奈,只得毁妆易服而出,然娇艳之态终不可掩。

云甫向前揖毕,方欲启问,而碧秋已转身进内矣。便将银交付,茂才亦于几上取过借契,云甫假意推却,即袖券而去。

无何,二玄下乡取租,至一佃户家,其人骇然曰:“宅上贵产,已经令郎于某月间,弃卖于某处为业。某已向彼认租,何得复来相索耶!”

又至一家,其人亦照前回答。共有三十余亩,典卖殆尽。

二玄星夜趋回,觅见茂才,以檀木棍乱击数十下,碧秋为之哀泣,跪恳得免。然已遍体重伤,血溅满地。

自此时时呕血,遂成不起之疾。将及半载而病革,临死,执碧秋之手而哭曰:“我以不听汝言,致有今日,然以负卿罪重,死有余辜。所可恨者,又累汝怀孕数月。但自分娩之后,无论是女是男,即宜弃掷,另行择嫁。则我虽在九泉,亦得瞑目矣!”言讫而逝,年仅二十六岁。

碧秋双手抑项,疾呼数声,遂一恸仆地,半日方苏。自此五六日,晓夜悲号,水粒俱绝。

及终七之后,二玄心下甚觉怜悯碧秋,即欲央媒出嫁。

碧秋微闻其事,步出堂前,裣衽再拜而泣曰:“媳妇虽极愚陋,颇知礼义廉耻,岂有贞女而事二夫!故自谢郎去世,即拟相从于地下。然所以迟留暂缓者,因有腹中之孕耳。若不蒙恩见察,而必欲夺其志焉,有死而已,决难从命。”

二玄亦为之改容起敬,其议遂寝。数月之后,方获临蓐,而举一男,试其啼声,宁馨可卜。

忽值蒋云甫遣人催索,连本利算,该九十余两。二玄愕然曰:“既有此项交易,何小儿在日,并不取讨。”其人曰:“现有二大官临终回札,即家主吊奠之日,亦尝微及此事。所以迟缓不即取索者,以通家之谊故也,仍乃以贵冗而竟相忘耶?”二玄默然久之,乃属其婉言致意,以俟迟迟奉楚。自后或十日,或半月,即遣人坐逼,絮聒不休。

延及半载,蒋云甫往告孟文曰:“有借有还,交易之常。乃尊公迁延时日,毫厘不吐,岂有负而不偿之理!比闻令弟妇守寡未嫁,小弟亦缘丧偶,若或借重兄命,而获谐姻好,愿以此项抵作聘资,未识尊意以为可否?”

孟文欣然首肯,驰告二玄。二玄许可,乃嘱侍婢乘间以语碧秋。碧秋即时哭仆于地,呜咽不能出声。二玄再三解谕,而碧秋坚执不允曰:“生为谢家妇,死作谢家鬼。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蒋云甫知事不谐,即令数人坐定催逼,又欲具词控当道。

二玄事急,呼出碧秋,含泪而告曰:“吾意欲令汝伯代偿,则冤业儿悭吝至极,一毛莫拔。若欲典卖衣饰,则囊橐已尽。汝但知节操为重,而不知孝顺舅姑为尤重。若肯见依,犹可延我数日之命。如果执意不从,我于今夕当自缢而死矣。”

碧秋踌躇半晌,慨然曰:“媳妇一身不足惜,所怜怀中血胤,何以处置?”二玄曰:“邻西宋翁年晚无儿,其妾生子,甫一月而死,曷若承继于彼,可以无忧矣!”

即令侍婢请过宋妾以实告之,宋妾惊喜曰:“果获如此,若儿即吾儿也。”碧秋取出金钗一只,罗衫二领,赠与宋妾,号哭而送曰:“儿生吾不能再见,儿死或与我魂魄相依。哀哉谢郎,相见在迩,无相尤也。”遂将衫袄裙裤紧绾带结,复以双线密密纫缀。拆开花剪,而以半股缚臂。于是明妆艳服,以俟肩舆之至。

及抵蒋室,即有掌礼者请同拜堂,碧秋厉声曰:“吾已有誓在先,必俟三日之后,方可成礼。”蒋云甫见事已谐,遂不相强,而唯唯依允。

原来蒋素富饶,已蓄四妾,一曰邓氏,一曰楚娥,一曰玉秀,一日绯桃,年俱二十许,近前施礼,邀请赴席。碧秋曰:“食不下咽,但与我杯水可矣。”是夜,蒋生虑有不测,乃令邓氏、绯桃伴睡。

至次日,复嘱四姬委曲劝慰,碧秋垂首长叹,寂无一言。至第三日,蒋生乃大设供具,珍错杂陈,器皿精异,列四姬于两侧,置二席于正南。自坐于左,而虚其右位。乃着群婢扶拥碧秋至前,笑而谓之曰:“卿以绝世之容,误为谢家儿所苦。我今以百金为聘,家颇小康,亦何辱于卿,而卿乃执迷如是乎?今特虚其右席以候。卿若肯允就,宠必专房。设或拗执,可为我站于阶下。”

碧秋即至前庑,盘膝而坐。蒋生微微冷笑曰:“薄命妮子,不足抬举!”遂与四姬嬉笑谐谑。或吹玉箫,或歌雅曲,遍唤诸婢轮次递酒。

俄而斜阳西坠,放下珠帘,银烛荧煌于绮席,明月掩映于纱窗,而蒋生已颓然醉矣!乃拂衣而起,指挥众姬,意欲用强奸染。

斯时碧秋已于臂上解下利刃,挥袖近前,怒声叱曰:“人各有志,汝何用强凌逼,若要胡行,即以颈血溅尔之衣矣!”言讫举刃一抹,鲜血横飞,登时仆于阶侧。

蒋生骇惧,疾令诸姬扶上卧榻,连夜延医看视。喉管未伤,犹可疗救,但饮以薄糜,旋即喷出。诸姬再四劝解曰:“娘子若得愈,悉听尊志,当即以肩舆送归尊堂处矣!慎毋自苦。”

将及旬余,稍有起色。蒋云甫虽不敢再犯,而切齿怀恨。

忽值闽县县丞康尔吉,任满回去,与会稽邑尊俱系南直金坛人。以桑梓旧谊,便路过访。新值断弦,拟欲谋置一妾,久而未谐,已雇舟将去矣。

蒋生探知其事,即挽县吏为媒。而伪托送归,以诒碧秋,贿嘱舆夫,径往江口船上。

比及碧秋揣知中计,而船已离岸丈许。回顾江流,情危事急,将身一跳,窜入波心。

康县丞急得汗流浃背,疾呼救起,扶进后舱。其母王氏,亲为解换湿衣。岂知衣带自里自外,累累盘结。碧秋双手推住,泫然泣下曰:“慎毋解我衣,我头可断,我身难辱,决无再生之理。”

王氏亦叹息曰:“我已知汝必有冤抑之情,但与我子无涉,何得相累。愿闻其故,仍以娘子送归可也。”

碧秋遂以前事略抒颠末。王氏惊叹曰:“原来却是一位贞烈娘子,可敬可羡。何物蒋生,毒心短行,一至于此。但欲将子送归,则既出谢门,儿已他继,断无复归之礼。即欲归傍尊堂,以子艳色,恐仍不免多露之染。据我倒有一条妙策,子肯听否?”

碧秋曰:“千思万想,未亡人所欠,只有一死,不知所谕何事?”

王氏曰:“我以娘子今日事势揆之,保身完操,亦以赴死为上。但幸获遇我,可以保全。我已茹斋奉佛二十余载,此去金坛,路亦不远,离城数里,有一尼庵。乃我预为修造,以作暮年皈依之所。今此一归,即于庵中栖住。子既无所依傍,不若随我而去,避迹玄门,忏悔从前业障。茅屋藤床,足以相伴为娱。又何必捐躯轻殉者哉?”

先是碧秋曾梦观音大士嘱咐云:“子有灾厄当死,若遇黄衣人,方能救免。即或相随远去,以俟他年子母重遇。”及是日,王氏身果衣黄,故碧秋依允曰:“既蒙恩慈超度,愿即拜为母氏,方敢相依。”,盖犹未测康尔吉之心,故认为母女,以绝其念。

及抵金坛,即与王氏同归尼刹。其地亦颇幽邃,终日闭关参究释典。讵唯西子镜奁,洗空粉黛,并那谢家柳絮,抛弃琼瑶。

而流光如电,自向庵寄迹,不觉已又是二十余年,王氏已经去世,碧秋抚今感昔,尝赋七言二绝云:

云掩松扉花气清,六时功课一函经。

啼莺也解耽幽寂,偏向窗前巧弄声。

其二

山色钟声共悄然,从来不为俗情牵。

花开花谢浑闲事,月照禅心二十年。

忽一日,有一少年扣扉避雨。碧秋遥从窗内望见,手把金钗,向佛祈祷。而其状貌酷肖茂才,乃嘱老尼出见,探其居址。

少年答曰:“我会稽人也。此间有一康县丞家,不知离庵几许,望乞姑姑指示。”

碧秋便从帘内问曰:“郎君既系会稽,何姓何名?远寻康某为着何事?”

少年曰:“小生谢蓼莪,生母杨氏,为因康尔吉强劫而来,故特远寻至此。”

碧秋疾忙步出,又问曰:“汝父何名?今可在否?”少年曰:“亡父茂才,去世已久,我乃遗腹子也。”

碧秋不待话毕,即抱住大哭曰:“我儿不消远访,我即尔母杨碧秋也。抚汝半岁,强逼分离。今以何人指点,特来寻觅?”

谢蓼莪唏嘘半晌,方拭泪而对曰:“儿于今科已中第七十三名进士,除授吉安府推官。幸蒙宋母备说前事,并以金钗为验。故儿只带一仆,星夜前来。今既幸遇,望即速行。外大母春秋虽高,犹幸无恙。俟母抵家一会,即同之任矣!”

碧秋曰:“我自到此二十一年,曾无一日散心。亦并不拈弄翰墨,然非此地栖迹,亦安得尚在!今兹一别,重至无期。当以数言留壁,少纪幽怀。”遂援笔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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