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启赶忙前往国公府，好像知道他要来，樊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他。
一直来到柱国公的竹屋外，玄启看到了金章录。
【爷爷，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求求你。】金章录就跪在竹屋外，不停的磕头。
昨天柱国公将他带出宗人府衙门后，他就赶忙回府，要和家人团聚。可是他回到家，才发现尚书府这几日已经人心尽散。他的两个小妾都已经和离后离开。
金尚书也在今天一早就进宫面圣了，而金夫人见到他除了哭还是哭。他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等待金尚书回来，直到今天早上的一道圣旨降下。
随后便是兵丁入府抄家，好在这些兵丁并没有为难他。得知大祸临头的金章录只能前往国公府求救。
竹屋外的空地上都是铺着碎石，金章录不停地哀求着柱国公，他的头扣在石头的棱角上，也不知道磕了多久。血水顺着他的额头留了下来，而他全然不顾，只是麻木的重复。
只是那道竹门却是紧紧的闭上。
【胖子。】玄启一把扳住他的肩膀。眼看自己的好友变成这样，他心痛不已。
金章录痴傻的看着玄启道；【大哥，救救我父亲。求求你。】
玄启无能为力的避开他希冀的目光。金章录好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凄然一笑，拨开玄启的手，继续叩头。
他的旧伤还没好，身体虚弱。只是头一低，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竹屋内。
柱国公看着玄启淡道；【你怎么不求我救金尚书啊？】
玄启恭敬道；【胖子还能安然的跑到国公府来求救，这说明爷爷已经出手了。】
【你还不算太蠢。】柱国公指着一旁的诸淳缶道；【这个蠢材刚才还在求我救金升喜。呵呵，老夫救你已经破例。要是一再开口，插手这件事。不光他会死的更快，尚书府满门一个也保不住。】
【何况不是老夫不救他，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这满朝文武能入我眼的只有一个半。理字当先的聂石头算一个，剩下的半个就是金尚书了。不过今天的事情他让我刮目相看，现在他又多算半个。】
柱国公的评价不带一丝的感情。玄启为金章录求情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我再考考你，长街杀人之事闹得这么大，要怎么堵住这悠悠之口啊？】
【是那些被胖子放走的两个家丁。】
玄启低头沉思一会儿道；【紫珠出面为我作证，顾及皇室颜面，便无人再敢提这件事。只要这些家丁一天找不到，那我和胖子就有借口将此事往他们身上推。对于悠悠之口，只要有借口就行，谁会管他合不合理。】
柱国公点点头道；【眼下分析的不错，但是之前你都在干嘛？此事若是琉璃公主不出面，便是难以善了。你应该将责任直接推到诸淳缶或是金章录身上。】
【孙儿不想做丢卒保帅之人。若是难以善了，我便会全力承担后果。】
玄启的回答在柱国公的意料之中，自小看着玄启长大的柱国公知道，玄启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重义，这是柱国公非常喜欢他的原因。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柱国公摇头道；【卒子最大的作用就是保护帅。帅没事了才能救卒子，就算救不下，也能保存实力，日后才能卷土重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教了你十年，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
玄启见柱国公语气不悦，跪下道；【爷爷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可是他们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卒子，而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啊。】
玄启当年第一次杀人时，柱国公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本质并不坏。这个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男孩长大了。玄启的回答让柱国公很不满意，可是也让他很欣慰。
【以后记住，毫无能量的愤怒是最可笑的。你一个人再勇猛，能杀几个人？没有权势，谁会敬你、怕你，你要是脱下这身华服，谁还会向你低头。】
宗人府公堂之上，自己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却丝毫不起作用。可柱国公只是一句话，就将自己带走了。而且无人敢有异议。
玄启跪在地上，将头压得更低。
柱国公指着玄启，朝樊管家示意；【将这些家丁的去处告诉他。】
樊管家的脚边有一口大木箱，他脚一拨将箱子踢到众人中间。玄启感到有一股异味扑面而来。这味道他一进屋就闻到了，可是没有在意。没想到源头是这口箱子。
【打开看看吧。】樊管家笑道，一旁的诸淳缶面色惨白。
玄启打开一看，吓得他险些没有站稳，居然是满满的一箱子人头。天气炎热，这些人头已经腐化。箱子一开，尸臭味直钻入脑。玄启一把捂住嘴，连退几步。
樊管家倒是无所谓，他一把将玄启推到箱子前。在里面提出两颗人头道；【这两个人头就是那两个逃脱的家丁的。】
这两个人头里面腐化的厉害，一提起来，两条腐水自人头的口鼻中流出来，红白一片。
玄启腹中翻滚，恶心不已。他想要退远几步，可是樊管家却是紧紧的压着他的肩膀，将两个人头递到他手里。
【怎么，你怕？】樊管家对玄启的表现很不满意。
玄启最恨有人看轻他，他一咬牙提着头发，将人头接到手里。樊管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在箱子中一阵翻找，将里面每一颗人头都仔仔细细的呈现给他看。这样子就像一个老农向顾客展示他种的西瓜一样。
樊管家把玩人头的表情，更像一个富家翁在欣赏自己收藏的古董，自得其乐，享受非凡。
这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头颅众多。还有两个不过四五岁孩子的头颅，上面扎着丫角辫，恐惧的表情在僵化的脸上定格，说不出的狰狞。
玄启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樊管家道；【三天前，小公子悄悄的调遣府中的家将寻找这两个家丁。元帅知道后，怕小公子有纰漏，就让末将辅佐小公子。】
樊管家将箱子盖上，阻止恶臭传出，接着道；【此处有三十六颗人头，其中三十四颗由我亲自监督小公子砍下。小公子心软，这两个孩童是末将代劳的。】
诸淳缶将脸转了过去，表情痛苦不堪。
【末将找到这两个家丁时，这二人正在妓院快活。为了不拖累家人，他们原本打算快活完，就去官府自首。我将他们拿住，一直找到他们家，三十六口人，全部斩草除根。】
【为防意外，那三个已死家丁的家人，也被我昨夜派出的家将尽数诛杀。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和这五个家丁相关的人或事。无人再可以拿他们做文章了。】
这些人头是特地带回来给玄启上一课的。那两个孩子扭曲的表情还在玄启的脑海中，这件事对他的冲击一样强烈。他性格凶狠，可是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都死光了，这件事才叫结束。妇人之仁，如何成大事。】
柱国公问道；【缶儿的表现如何。】
【速度太慢。顾及太多。心太软。】樊管家摇头道；；【此次除开国公府和望京官府，还有两只人马在找这二人。这次所带的家将数量不够，只够围剿其中的一队。外加小公子不肯杀那两个孩童，浪费了一些时间，就连那一队也没有绞杀干净。】
樊管家一拍腰间的弯刀道；【元帅，末将年纪大了。也力不从心了。不然就算再多一队人，末将也有把握全数格杀。】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樊管家与柱国公都是满头白发，这话从百战老将樊屠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的凄凉。
【爷爷，我不想杀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这几日诸淳缶满脑子都是那些人痛苦的哀嚎，在哀嚎声里，樊管家在逼他将那些人斩首。
那是一个小山村，三十六人是整个村子的人口。那两个孩子诸淳缶知道他们躲在床底下，他想放过他们，可是樊管家让放火。最后这两个孩子在浓烟里咳嗽着跑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樊管家的弯刀。那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他们尚且不懂事。诸淳缶一直在安慰自己，就是让他们跑了对大局也没有影响。也许要不了几天他们自己就会死在山里。就算是间接的逼死他们，也比让这两个幼童在自己面前被斩首来的让自己的负罪感少些。
【你已经杀了三十四个人，再多杀几个又何妨？】柱国公问道。
【他们若是能还手的江洋大盗或是欺压民众的地痞无赖，我杀他们绝对不手软。可是他们只是一群无辜而又好客的村民。我去时，他们还为热情的我饮马提供吃食。而我却要取他们的性命。那个孩子一直在喊我哥哥，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恨我自己。】诸淳缶抱着头痛苦的蹲了下来。
诸淳缶的性格就像一个大侠，他喜欢保护弱者，他的剑也喜欢饮狂徒恶汉的血。但是打倒大侠的往往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而是那些被大侠保护的人。在后背、在虚弱外表掩护下出刀，才是最致命的。
而玄启却是一个简单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对他坏，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会被他撕碎。重情义的人薄情寡义、报复起来才是最恐怖的。
玄启一直在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会不会下手。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害怕，换做以前他可能会和诸淳缶一样。可是现在他会毫不犹豫下手。
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就会有下一个金章录被他牵连，会有下一个金尚书去承担后果。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好的运气。
玄启更愿意自己去面对后果，而不是让他在意的、或是在意他的人受到牵连。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犯的错而受到伤害，这比直接伤害他自己还要来的让他痛苦。
诸淳缶与玄启二人的性格就像项羽和刘邦，英雄成名，枭雄成事。尽管师承同一个老师，从小在一起长大，可不同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二人不同的人生轨迹。
柱国公一身粗布麻服，盘腿坐在床上，他的手里还在擦拭着一副老旧的铁甲。玄启突然发现这个帝国的军魂老了，他是老的那么突然。自己还未尽孝，他已经白发苍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