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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乱坟岗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月光将地上照出明晃晃的一片,有几只野狗从半人高的野草中跑出来,兴许是吃饱了,见到小计也没有什么敌意。

这儿是个乱坟岗,原来埋的都是些家徒四壁的穷人和无主孤魂,自从新帝登基后,东街上斩首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一久,官兵们为了省麻烦,就随便将尸首用草席一卷,扔到城外的乱坟岗上。于是这儿风更幽咽,草更荒长,一群野狗倒是养得油光发亮。

小计背着一个竹篓,俯身在草丛中摸索。今天东街刚刚处斩了一大批犯人,听说似乎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白天里已经有不少拾荒的人过来,将死人身上的衣物扒得干干净净。他来得太晚了,白白忙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捡到。

少年不愿意空手而归,继续向草丛深处走去,突然脚下一绊,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隐隐看到了一角裙裾,质地似乎还颇为华贵,心中不禁大喜,知道这次没有被人抢了先,可当小计真正扒开荒草,看到脚下的尸体时,饶是他见惯了死人,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一个女子,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她的脸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得血肉模糊,又瘦得脱了形,实在看不出个人样来,只能勉强从衣饰上辨认出性别。

女人死的时间应该不长,这么冷的天,她的肌肤还在微微发温,没有完全地僵硬,小计熟练地掰开她的嘴,想要看看口中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可忽然间,像是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痛了似的,女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细细弱弱的,配上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听起来又可怜又可怖。

还有口气……少年漠然地想着,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今世道实在太乱了,人命更卑贱如草芥一般,不少人家赡养不起老人,就会将不能劳作的父母直接扔到乱坟岗上,任他们活活饿死。人就是这样,一旦穷困到双眼发红,便和乱坟岗的野狗差不多,连死人的骨头都啃得快活。

只是眼前这女子衣饰华贵,连脚上的鞋子都绣工精巧,看起来价值不菲,多半是显赫人家的女眷,不知为何,却被人这般虐待,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毁了容貌,还将她扔到这乱坟岗上。

女人的口中没有藏什么财物,少年心中有些失望,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他完全不顾忌这女子还没有真正死去,直接伸手去解她身上的衣扣,打算先将这一身看起来值钱的衣服拽下来。

花纹繁复的锦缎褪下了一小半,露出女子惨白惨白的肌肤,月光幽幽地照下来,和地上的雪色融在了一起,她颈间的珊瑚项链在这清凉凄冷的光中熠熠生辉。

少年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急地将女子颈间的饰品抓起来,那是一块殷红如血的珊瑚,被工匠雕琢成首尾相接的双鱼图样,它静静地躺在少年的掌心,仿佛在叙述着主人富贵辉煌的过往。

雪越下越大,夜风将枯黄的草吹得瑟瑟发颤,小计把身上的长袄脱下来,将女人裹在里面,然后将她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乱坟岗。他是个颇为老成的少年,平日里很有些处乱不惊的镇定,而此时却显出了与年龄相符的无措,一路上急匆匆地往回赶,不知在雪地上险些滑倒了多少次。

同福客栈是天都城中一家小小的客栈,坐落在城中西南角,今天雪下得大,老板早早就打烊休息了,可是到后半夜的时候,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推了推身边的媳妇,“起来看看,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老板娘侧耳听了听,脸上浮现出一丝厌色,“什么客人!是你的好外甥回来了,这孩子也真是的,咱们可没少了他吃穿,他整天跑去干那种脏活,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说闲话……”

老板讪讪地不再作声了,小计去乱坟岗上干的那些事,原本就是遭人忌讳的勾当,虽然明知妻子对自己这个外甥可谓是苛刻至极,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闭着眼装睡。

小计住在客栈的地下室里,他在这阴暗冰冷的地方生活了十余年,今天才头一次感觉出这里的寒碜来,用衣袖将床细细地擦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抱了上去。

说来奇怪,他直接拽开女子的衣裳时,只觉得她干瘦如僵尸,丝毫生不出半点绮念,如今知晓了这女子的身份,连用清水为她擦拭伤口,手都会微微地颤抖,好像躺在自己前面的,仍然是当年那个粲然如桃花的名门千金。

顾不上劳累,在简单为女子包扎过伤口后,少年又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厨房,偷偷熬了一锅热粥。他从未被人照顾过,更不懂得如何照顾人,但见女子如此瘦弱,本能地觉得应该喂她一点食物。

可惜昏迷不醒的女子丝毫不理会他的苦心,根本咽不下少年辛辛苦苦熬好的粥。小计用汤勺勉强灌了她几口后,实在束手无策,只好先躺在地上休息,打算养足精神,等天一亮,就去药店抓些汤药。

他将长袄披到女子身上,自己浑身又湿又冷的,但因为实在太累了,所以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少年看见暖暖的阳光映照在青石长街上,灿若云霞的桃花枝后,隐隐露出一角红砖屋檐。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春天,舅舅难得生出了几分勇气,对舅母说,想要带他去庙会上玩玩。

庙会上的人很多,他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便终日在客栈里忙活,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快活,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拉着舅舅的大手,那一刻,真心实意地感觉到这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尽管爹娘临死前留给他的大笔财产不翼而飞,尽管在那个女人虐待他的时候,舅舅始终沉默着,可他知道舅舅是疼爱自己的,他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宽容地理解着这个男人窝囊背后的无能为力。

而变故下一刻就发生了。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将他们两人挤到大路中央,舅舅还不慎摔倒了,眼看马蹄就要踏到舅舅身上,他不顾安危地扑过去,想要保护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马上的骑者及时勒住了马,那是个面有稚气的男孩子,看起来顶多比他大三四岁,眉眼生的极好,鼻梁秀挺,眸如点漆,脖子上挂着一串东珠,贵气十足,只是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松松散散地披着。见他们倒在地上,男孩非但毫无愧色,反而气势汹汹地抽出鞭子,没头没脑地冲他们挥过来。

几十名玄甲侍卫急匆匆地从后面赶过来,看到男孩子在马上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接着便将矛头指向他和舅舅,责怪他们惊扰了贵人,口口声声说要将他们当街杖毙。

舅舅吓得涕泪交面,拉着他跪在地上,连声哀求着对方。男孩子胡乱抽了他们几鞭子,便已经失去了兴致,将他们交给侍卫处置,自己夹着马肚,便要离去。

这时候,一顶软轿在前方停了下来,正好堵住男孩的去路。马上的天之骄子正欲动怒,但不知看见了什么,神情却瞬间柔软下来,甚至还有点泫然若泣的委屈。

“你来干什么?”男孩子气鼓鼓地说,凤眸中水汪汪的,似乎轿中人只要再说一句重话,这个方才还骄横跋扈的小少爷就能马上哭出来。

轿中的人轻声对男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吩咐轿夫将他和舅舅带过来。舅舅惶惶不安,刚走到轿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正想跟着跪下,轿中却伸出一只芊芊素手,轻轻地扶住他。

“别怕,”轿中的女子年龄应该不大,她的声音不算清亮,微微有些沙哑,还时不时轻咳几声,但听起来很是温柔可亲,“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

女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记得不是太清楚了,那时的他只顾着自惭形愧,因为女子的手是那么白皙细腻,连指甲都是淡淡的粉,仿佛落在初雪上的桃花瓣儿,越发衬出他的手如此粗糙丑陋,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珠帘后,贵族少女的容貌若隐若现,宛若云雾中的花,绰绰约约的,他说不上哪里好看,但就是觉得她一定很美。

轿中的人给了舅舅一袋银子,说是要给他们压惊,那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似乎很怕惹这女子生气。

“这孩子的衣服太薄了,”临走前,女子招呼他站到自己眼前,隔着珠帘捏了捏他的衣袖,依稀轻轻蹙起眉,像是疼怜自己幼弟般嗔怒道,“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做父母的得多上心点。”

舅舅唯唯若若地答应了,女子放心不下,解下自己的紫貂披肩,笑意盈盈地递给他,这时那男孩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嚷嚷着,“那可是我给你的,为了猎这只貂,我连腿都摔断了!”

舅舅闻言,更不敢接受如此珍贵的礼物,再三保证回家便为他换上暖和的新衣,女子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也没有再坚持。

人世间的邂逅,往往如同雪泥鸿爪,转瞬间便了无痕迹。舅舅回去吓得大病了一场,时间长了,却也渐渐淡忘了当时的凶险。

他更是从未在别人面前提及过那日的情景,只是偶尔会在梦里听见有人温温柔柔地安慰着,轻声说,“别怕……”

她从轿中伸出的手纤美似梦,颈间戴着一块极为罕见的血色珊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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