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要是有门炮，一定把这个暗堡轰成一滩尿！”二连长抢了个炸药包，说话间就要冲出去，边上的李宝棠一把薅住他的腰带，硬硬拽了回来。他命令所有人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日本兵修的炮楼居高临下，要炸掉这个炮楼，必须爬上山坡。可是，暗堡正在山坡下的沟里，要上山坡就必须经过暗堡。暗堡修在底下，到山沟处立马会被暗堡里的人发现，要接近暗堡，就得打高处迂回过去，那样一来，又会把自个暴露在炮楼里日本兵的枪口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冯伟掏出怀表瞅了瞅，距离上级指示的总攻时间所剩不多。李宝棠一直用望远镜注视着那个暗堡，两个钟头过去，他还没有想出好法子。 “待会儿要是营长还想不出啥法子，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非去把那破炮楼给端了，给咱刘队长报仇！”二赖子说。 “报仇？”老皮叹了口气，“别再添上一口棺材就行，我怕你连咱队长的尸首都够不着。” 三儿仰着脸，心里头一直在翻腾着，他坐起来又望了望远处的炮楼，然后转身向李宝棠那边摸了过去。 “营长，我去，我能端掉那个炮楼。
” “你？”李宝棠打量了三儿一番，“你咋把它端了？” “我有法子，只要你给我火力掩护，我肯定能把那破玩意儿端了。” “老子告给你，你心里头得有准气。”李宝棠说，“你要是******跟着吹牛逼、充好汉、犯浑，趁早给老子滚回去！” “你放心，”三儿又瞟了一眼那个暗堡的方向，“我媳妇怀上了，我还惦记着抱大胖小子哪！” 李宝棠还是没有立马答复三儿，他又拿着望远镜瞅了会儿，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拍了拍三儿的肩，“去！搞掉它，叫小鬼子也******知道知道，咱新一营不是吃素的。” 三儿使劲点点头，把炸药包夹在腋下，又在腰带上别了三颗手榴弹。他回到老皮跟二赖子面前，打二赖子手里拿过酒壶，喝了一气，抹了抹嘴，笑了笑。他没有说啥多余的话，在战场上，啥话都是多余的。二赖子眼看着三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李宝棠吼了一声“打”，枪炮声响成一片，二赖子一手抓起枪，一手晃了晃水壶，嘴里嘟囔着“他娘的小兔崽子，也不给老子多留点儿”，眼里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从李宝棠的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三儿的身影，他的前进方法跟刘全勤差不离，甚至还不如刘全勤利索，但很管用。
眼瞅着三儿距离刘全勤跟三连长牺牲的地方越来越近，三儿停下来，滚到了一块石头后面。三儿背对着炮楼跟暗堡的方向坐了下来，靠着冰冷的石头，深深吸了一口北方原野里冷冽的空气，手摸到了草叶上的露水，冰丝丝的。他取下三颗手榴弹，摆开在跟前，活动了一下手的关节，这种投掷的手法他在平时练过无数回，可这才是第一回在实战中使用。他把第一颗手榴弹向着暗堡投了出去，轰然一声，尘土飞扬，砂石四溅。响声还没有褪尽，第二颗手榴弹就飞了出去，三儿瞪大了眼睛，确定这第二颗手榴弹是顺着暗堡的射击口钻了进去，果然，暗堡里传出了爆炸声。但暗堡里的爆炸声还没有散去，第三颗手榴弹也钻进了射击口。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三儿夹着炸药包摸上了山坡，冲到炮楼的底下。 “轰隆”一声巨响。 “冲锋号！”李宝棠用颤抖的声音吼了一嗓子，话音还没落，二赖子提着枪就跃出阵地，号声在他的脊梁后头响起。 二赖子没有扑向暗堡或是炮楼的残骸，他端着枪在浓烟里寻找着三儿。在一处地沟里，二赖子找到了三儿，三儿像尊泥塑似的直挺挺倒着，肩膀、胳膊受了几处伤，血正往出流，衣服已经染透。
但他纹丝不动，在他腿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刘全勤，不知遭到了多少子弹的肆虐，面目已经看不大分明。 对着刘全勤的尸体，二赖子跪了下去，在冷风里哽咽难止。战士们潮水般打他们旁边冲过去，冲锋号的声音掠过苍茫的大地，夜空下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早就泪痕交错。 部队在下谷镇外完成集结，侦查员送来情报，武城口、新保安以及内蒙方向的日本兵正往下谷镇驰援。新一营营长李宝棠接到命令，派七连去下谷镇西的外槛沟阻击武城口方面的援军。军令下达到七连，战士们都不干了，老连长刘全勤在进攻下谷镇的时候牺牲，他们正摩拳擦掌，只等着打入下谷镇，为老连长报仇。可是军令已下，他们必须得去下谷镇外围负责打援，几个排长一得到命令就炸了锅。连向来沉稳的老皮都开始有了意见，他嚷嚷着要去找营长争个高低，几个排长也撺掇新连长三儿去找营长理论。三儿正忙着做工作，劝排长们不要激动、服从命令，气得老皮直跺脚，“你咋这么面哪！” 正嚷嚷着，营部的指导员冯伟来了，冯伟跟七连的战士曾长期在敌后共同战斗，除了刘全勤，就数他资历老，一看指导员来了，都比住了嘴。
“怎么了？新连长刚走马上任，你们就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呀！”冯伟点了根烟，慢慢抽着，“违反纪律，这可不是七连的传统呀！” “我们就是气不过，凭啥叫让我们去打援哪？”老皮“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子，“以为我们老连长牺牲了，攻坚的话战斗力不足了？是，刘队长是不在了，可我们打仗的精神气还在哪！” “皮宗贵同志，听这话，你是有点儿瞧不起打援的任务呀？” “没啥瞧不起，”二赖子说，“就是不想叫人看扁了，咱要打进下谷镇给老连长报仇！” “报仇？打鬼子就是报仇啊！”冯伟笑了笑，说，“你们以为打援比攻坚要轻松啊？实话告诉你们，之所以拍你们七连打援，就是因为这是场硬仗、恶仗。你们想想看：攻坚战，是我为主动，敌人被动；打援，是敌人主动，我为被动。你们都是打过不少仗的，我不多说废话，你们也该知道，这打仗是主动地打好打，还是被动地打好打呀？”说着，冯伟碰了碰身边的老皮。 老皮低着头说：“自然是主动着好打。” “是嘛！主动出击，自然是占主动。
”冯伟把抽剩的烟屁摁熄，“这打援可不好打啊！你们连负责阻击的是武城口方面来敌，武城口那可是大地方哪！察哈尔省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囤积在武城口的鬼子，论作战素养、武器装备那可不是区区下谷镇能比的。说句掏心窝子的，就是派你们七连去，我都不太放心。下谷镇破，就在眼下，万一你们要是拦不住从武城口来的鬼子援兵，那咱们进下谷镇易，想再出来，就没戏喽！” “有啥不放心的？”二赖子“哼”了一声，“别说是武城口来的，就是北平来的，照样能收拾掉，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 冯伟笑着转头面向老皮，“好，二排长这话说得有底气，一排长，怎么样？” “没啥说的，”老皮把腰板挺直，“不管他们是打哪来，都****狗日的！” “好，不过，你们说还不够，”冯伟又把眼光转到三儿身上，“贾连长这一次可出彩啊！连连大显身手，团长都听说咱新一营有个‘贾三投’，那投弹的技术不是盖的，指哪投到哪，三颗手榴弹，啥炮楼暗堡都是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了。七连是英雄的团队，但这成色如何，就得靠这次打援来检验啦！贾连长，这打援可不是三颗手榴弹就能解决的啊！” 三儿站起来冲着冯伟行了个军礼，“指导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光是完成任务可不行！”冯伟说，“你们可是七连，对你们的要求可不一样，不仅要完成任务，还得漂亮地完成任务。” “指导员放心，我保证完成得肯定漂亮！” 三儿的双腿站得直挺挺的，胸脯仰得很高，看起来就像一根旗杆。
这几个月里他的变化太大，让冯伟都有些不敢置信，头一回见到三儿，他还是个只想回家抱媳妇的乡下汉子，三言两语就会透出对二片子的挂念。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刘全勤好多回跟冯伟这么讲起三儿，冯伟对这点也有同感。但冯伟始终对三儿有些担忧，冯伟毕业于私立南开学校，后来曾到日本留学，为了民族大义毅然回归祖国投入革命，他看不起那些总是沉迷于儿女私情的男人，认为他们没骨气、没信仰，更何况三儿还曾在妓院里做过跑堂的，这样的人难免不会沾染上一些坏的习气。在三儿加入队伍以后，他就做好了对三儿进行长期工作的准备。经过几天的交往，冯伟发现了三儿的朴实、憨直，虽然经历复杂，但他的秉性并没受到影响。更让冯伟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认得几个字，在夜校，他的进步最快，是区小队编入新一营以后首批入党的人之一。如今，他已经是一名有模有样的八路军战士，而且屡立战功，连团领导都对他做了点名表扬。“你们营七连的‘贾三投’不简单哪！三颗手榴弹就能解决战斗，绝活啊！”冯伟还记得，团长在电话里啧啧着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