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了方向,三儿没有一点儿犹豫,带着人奔稻本部队围歼一排的地区杀过去。为了尽快杀开一条血路,所有的武器全响起来,瞟见日本兵的重机枪手,三儿抬手就是一颗手榴弹出去。在山头阵地上用望远镜察看着战场情形的驻华日军少佐武田信志,对眼前的这支中国军队颇为惊叹,他们像尖刀一样刺出,所当者立即溃散,他急忙向身边的参谋打听这支部队,当得知统率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员就是在下谷镇战场上成名的“贾三投”时,少佐不禁对这个敌人在心里也生出些肃然敬意。但两军对垒,他必须赢得胜利。 冲过数不过来的围追堵截,眼尖的段志刚认出了稻本部队,稻本部队的装束跟其他日本兵不一样,头戴钢盔,全身武装,清一色的冲锋枪,穿的是高腰的大皮靴。打他****的,三儿扔出了一片手榴弹,带头冒着烟雾先冲了过去。到这个时候,稻本部队的日本兵们才发现,对手不计伤亡、孤军深入,为的就是要跟他们玉石俱焚。
但他们发现得太晚了,对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而对手想要做的,就是要用死亡来换去死亡! 七连剩下的四颗手榴弹,一颗也没有浪费,三儿用它们给稻本部队炸出了一个豁子,他们打这个豁子冲过去,跟稻本部队的指挥官稻本荣一郎见面。稻本荣一郎叫手榴弹炸伤了,他用绷带缠着伤口,用武士道支着身子坐在草拨子里。他的嘴里叽里哇啦说着啥,眉头拧成疙瘩,吐沫星子乱溅,反正肯定说得不是啥好话。段志刚射杀了边上的两个卫兵,三儿向着稻本荣一郎扑过去,稻本站起来准备用武士刀做最后的战斗,三儿飞起一脚,伤势惨重的稻本还没有落下武士刀,已经被一脚踹到在地上。日本兵疯狂地冲过来,七连的人占据草拨子对外射击。三儿想跟稻本说两句话,告诉他,你杀了我的兄弟,今天你活该死在这里,可枪炮的声音让他的语言显得非常脆弱,他只好拿起枪,将一颗一颗子弹打进稻本的身体,在飞溅的血液里喷发自个的怒火。 武田少佐在望远镜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受过英国绅士教育的少佐将望远镜摔在地上,猛将稻本荣一郎的死让他恼羞成怒,命令本部对参与的八路军进行炮击,随后指示所有日本兵大举围攻。
在隆隆的炮声中,少佐看了一眼表,时间过去了五个小时,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八路军主力部队消失在远处的山路尽头。 炮声维持了二十分钟以后,日本兵终于能缩小包围圈,剩下的十五个八路军,九人死于炮击,两人重伤,其余受伤陷入昏迷。稻本部队的土桥伍长要求立即裁决这些可恶的土八路,叫他们为杀害日军最优秀的指挥官付出代价,但武田少佐驳回了土桥的请求,在他看来,他们所面对的这些中国军人,虽不是正面战场上装备精良的国军部队,但在肉体和精神上却超出了很多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军人,如此出色的试验品应该去更需要他们的地方。武田告诉土桥,他将把这些人都送往哈尔滨,交给石井四郎大佐处置。 轰隆的炮声简直要震聋了耳朵,三儿只觉得大地发出了一声怒吼,他就叫黑暗给打昏了。他以为自个死了,在跌倒的刹那,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完了”。等到他醒过来,发现自个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身子没法动弹,身上不知压着啥东西,冰凉的,压得他透不上气。眼前是一盏苍白的洋灯泡,像只凶神恶煞的眼珠子,毒辣辣地盯着他。他眯缝着眼,看见几个白大褂围着他转悠,嘴里叽里呱啦说话,没一句能听懂。
那洋灯泡的光晃得人眼疼,他闭上眼又睡过去,睡着睡着,他又醒了,动了动身子,觉得全身上下那都疼,好像会散架。 耳朵边传来窸窣的言语,他睁开眼,三个乌漆码黑的脑袋逆着光挤了过来,他认出来,是段志刚、赵远景还有一个幸存下来的七连的战士。在牢房里还关着十来号人,他们都穿着宽大的白色衣服,有的是八路军,有的是国军,也有的是别处抓来的老百姓。段志刚说自打他们叫抓进来,日本人一点儿都没有难为他们,更别谈啥严刑拷打,每天还派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来给他们检查身体,不知道日本人葫芦里卖得啥药。日本人当然不用给他们用刑,他们身上没有日本人感兴趣的玩意儿。日本人留着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用项,三儿靠着墙根,已经是人家的阶下囚,想太多也没用,横是一刀竖是一刀,慢是一刀快也是一刀,咋着都是个死。在“群仙书院”的时候,小蝉儿的曲子里唱“黄泉结伴不必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是唱的梁山好汉还是三侠五义记得不了,永嘉觉得这唱词粗,他却待见。来的客人就说,那些叫官府拿住押去行刑的盗匪,困在囚车里,打街上游示的时候,都会伸直了脖颈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给自个壮壮胆。
可日本人的刀始终没有落到他们的脖颈上,每天三顿饭不少,虽然伙食不咋样,但从没叫他们冻着。入夜前后,他们会轮流给带到一间有好些白大褂的屋子里,他们会被摁在床上,那些白大褂就用一堆冰冷的东西,在他们身上这捏捏、那按按,折腾一气也就放回去,几天来没见多一个人,也没见少一个人。 除去三儿、段志刚、赵远景,还剩下那个七连的人,叫王松。他娘给他起这个名,指望他跟松树似的,哪怕世道再乱,他也能活着。所以他总是念叨他娘的好,不是逼着他光宗耀祖,而是让他活着。听着王松的话,三儿就想起了老皮,老皮用耳朵贴着地,说他的祖先们地下有灵,一直在保佑着他。三儿挎着王松的肩膀,跟他说,记挂着自己的娘没错,但是在战场上能活下来,先感谢的还是你自个。 就这么关了几天,这天一大早,牢房的门忽然叫人踹开了,一队日本兵端着枪走进来,三儿他们都给戴上了镣铐,排成队往出走。难不成这就是他们上路的日子了?三儿拖着镣铐走在路上,跟身边的段志刚说,小鬼子还算仗义,给他们穿得这么干净,不叫他们水裆尿裤地去见阎王。
他们几个人笑起来,日本兵挥着手里的枪杆子呵斥他们,引得几个国军撇着嘴啧啧,“八路军真他娘的不要命,死到临头了还要打哈哈。”日本兵又呵斥了几句,可是没有人闭嘴,王松吵吵起来,临死了还不让我们撇几句? 日本兵没有把他们带去行刑,而是把他们押到了火车站。在火车站,排列着很多戴着镣铐的人,跟三儿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他们被押上了火车,关进了不同的闷罐车,每个车厢里指派了四个日本兵负责看守。三儿搞不懂日本兵这是要干啥了,云里雾里的,难道行刑还要选地方吗?段志刚磕磕巴巴地说,他知道了,日本兵怕是要把他们运去挖矿,以前六连的河南兵就讲过,村里很多人都叫日本兵抓取挖矿,累死了就地掩埋。那个兵说,有侥幸逃回来的村里人讲,一个坑里有成千上万具尸首,数都数不过来。
旁边的人说,戳狗头国去,小日本要是叫老子给他们挖矿,老子就跟他们拼了,拼着一死也不能憋屈活着。 一声长笛,闷罐车缓慢开动了,三儿长出了一口气,仰到车厢里的麻袋上。他有点儿难受,在憋屈的闷罐车里,他想到了二片子跟未出世的孩子,在辞行的时候,该跟二片子多说几句的,嘱咐她趁着现在走得动,回到龙王梁去。他的爹娘就算再恨他们两个烧撩蛋,总得顾及贾家的血脉。他现在心里满是悔恨,跟她交代得太少了,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他死了,她应该再找个庄伙佬,万不要再找他这样的没头鬼。三儿正胡思乱想着,段志刚摸了过来。 “连、连长,你是……是不是在、在想嫂子啊?” “你嫂子存上了,山路那么难走,可别出个三长两短的。” “你、你可放……心吧!嫂子那人,比、比老爷……们儿还强,啥风浪都、都扛……扛得住。
” “那倒是,你嫂子她比我强,我有时候呆儿愣怔的,她啥时候都沉得住气。” “那……可不,就、就说那回,咱们……” 段志刚的话没有说完,闷罐车忽然发出一声嘶叫,然后晃了晃,就停住了。车外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三儿的屁股都麻了。车厢里的日本兵一股脑跳了起来,黑暗里一片上栓的声响,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遇上埋伏了”。果然,一阵枪声传了进来,子弹打在闷罐车的车皮上,乒乒乓乓的,几个日本兵哇啦哇啦叫着,三儿他们急忙往背旮旯里钻。枪声一阵比一阵急,几个日本兵守在门口通过缝隙往外猫,忽然一声爆炸,闷罐车的车门炸出了一个豁子。日本兵哇哇叫着举枪射击,只是眨眼的工夫,全倒在豁子那里不动了。三儿定了定神,向豁子那里挪了几步,就听到“咣当”一声,车门被人拉开了,几个穿着绿色军装、戴着钢盔的人闯了进来,他们一字排开,喘着粗气抬起冒着烟的枪口,对准了闷罐车里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