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不是靠几个人过去诈唬就行的，李宝棠考虑到三儿他们没有太多征兵经验，调来五连的指导员罗旭东。五个人坐着驴车去了大海陀，驴车颠簸在山路上，三儿难免不会想起二片子。王松负责赶车，段志刚、赵远景则跟罗旭东叨咕着咋样征兵，罗旭东虽然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还在延安学习过，但他是老红军，打仗多过读书的时候，所以他有时候看着还不如赵远景有书卷气。在出发之前，李宝棠找罗旭东谈了挺长时间，按照上级的意思，希望能够适当缩减编制，把七连合并到其他连队去，毕竟他们剩下的人员数量太少，但新一营的七连是在察哈尔打出过豪气和血性的队伍，李宝棠思来想去都舍不得，他跟罗旭东斩钉截铁地说，他需要一支新的七连，既有老七连的战斗力，又要有新七连的锐气。 “它就是一把磨损过的战刀，”李宝棠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去给老子当个负责修补的铁匠，叫它浴火重生！” 罗旭东早就听说过三儿的名声，察哈尔赫赫有名的“贾三投”，现在不单是新一营，怕是整个晋察冀都知道这么一号人物了。有关七连的战功，别的不说，外槛沟的一战已经快叫人给说神乎了。
不过在罗旭东的脑子里，他原以为七连的连长该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再不成也应该是个富有韬略的指挥家，现在看来，他跟平常的庄伙佬没啥不一样。看那身子骨，似乎还有更单瘦些，这会儿据说因为妻子走失，还有点儿神志恍惚，这样的人也能带出铁一样的连队？他不太信。 黑龙潭村是察哈尔最漂亮的地方之一，这里的村子很多，尤其是抗战以后，很多老百姓打北平跑到这里躲避战祸，是招兵的好地方。但是，他们几个人进了村，却没有啥人搭理他们，一个连就这么几个人？也太寒碜了。可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村里负责征兵工作的同志说，就在三儿来之前，又来了一批八路军同志，正在村里的戏台子那文艺表演哪！段志刚一听就恼了，是营长叫他们到黑龙潭来的，咋还有人来抢兵源？他提溜着枪就奔戏台子去了，三儿一扭脸不见了段志刚，赶紧带着人追过去。 戏台子周围坐满了看红火的老百姓，戏台子上站了五六个女兵，正咧开嗓子唱《保卫黄河》，正唱到高潮，段志刚骂骂咧咧地来了。
他跑到戏台子底下，磕磕巴巴地吼起来，问台上的女兵是哪个旅哪个营的，咋跑到他们的地盘上来？女兵们不客气了，说你这个同志咋这么没有礼貌，老百姓揣着手站起来，比刚才听歌显得都高兴：有戏看喽！ 这时候坐在前排的一个八路军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段志刚要高出一头，胡子拉茬的，张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干啥呀？你是哪钻出来的，捣什么乱？” 段志刚瞅了瞅眼前这个人，像是个当头的，“我、我们是……是、是一一五师……独立团新、新一营七连的……咋、咋了？” “怪不得，说话贼冲，‘贾三投’的兵啊！”那个人笑了笑，用舌头舔了下自己的黄牙，“我告诉你，老子是新二营四连的李力学，你新一营的，跑我新二营这旮捣啥乱哪？” “我、我们在这……征、征兵，你捣、捣啥乱哪？”段志刚说，“这、这是我……我们新一营的地、地方。” “啥玩意儿新一营的地方？你立碑了还是圈线了？”李力学说，“合辙你们在附近，我们就不能过来走动啦？狗屁道理！” 他们俩嚷嚷着，三儿他们走了进来，段志刚看着三儿进来，立马不敢吭声了。
李力学看着进来这个人，寻思这个人八成就是“贾三投”，上上下下大量好几遍，心说都说这个兔崽子本事大，也没有见长三头六臂。四外有几个人听清楚了刚才的话，都伸长了脖颈往过瞅，心想着瞅瞅这个“贾三投”是个啥样人，据说他打日本兵那里叫人救了出来，现如今日本兵悬赏了三万银洋要这人的脑袋，他们都想知道，是啥样的脑袋值那么多钱。 “你就是新一营七连的‘贾三投’啊？”李力学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把三儿打量个遍，“就你的脑袋值三万银洋？跟老子的脑袋没啥不一样的啊，也没有见长出一朵花来！” 戏台子上的女兵也不唱了，她们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三儿看，原来这就是那位扔手榴弹扔出了名的连长。三儿最怕女人瞅他，尤其是陌生的大姑娘，李力学先到的这，看起来群众工作做得不赖，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既然先到了，他就不会抢。都是革命同志，他不想因为征兵就破坏了和气。
既然李连长先到了，那就不打扰了，他拉着段志刚就往出走，老百姓们有些失望，名声撑破了天的老爷们儿居然这么怂。李力学也有点儿意外，现在各个部队兵源都紧缺，他跑到黑龙潭来征兵，是有点儿越界的嫌疑。但三儿就这么走了，叫他觉得意外。 段志刚有点儿不服气，三儿却不在意这个，“有啥可眼气的，你在这跟他们争，能争到多少兵员？人家有人有枪还有文艺队，咱呢？光棍五根。再说，我不信咱离开了这还能征不着兵，我贾崇武答应了营长，肯定能把七连再建起来。” 三儿的话说得硬邦邦响，段志刚也没有话说，只好闷着头跟着，才走了几步，听着有人在后头喊，赵远景停下脚步，看见从不远处的墙头上翻出来几个人。他们哈呴气喘地跑到三儿跟前，领头的一个秃头小子拍着胸脯子说他要跟三儿走，跟着“贾三投”去打鬼子。 “贾连长，我姓郝，村里人都叫郝驴子，”秃头小子说，“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说你三颗手榴弹出去，全察哈尔的日本兵都得吓塌了。
” “真是想不到，咱贾连长的名头大着哩！”罗旭东笑了笑，问郝驴子，“郝驴子，你为啥叫这个名啊？” “还有啥？”郝驴子憨笑着挠了挠头，“人犟呗！” 郝驴子告给三儿，他在临近的黑山窝还认得几个兄弟，他们也想着投奔八路军，后晌可以去那征兵。王松赶着驴车，其他人走山路。一路上，郝驴子都在跟三儿讲他听过的三儿的故事，那些故事讲得天花乱坠，说得三儿神乎其神。不过，段志刚还嫌不过瘾，边走边还添油加醋地渲染，三儿不住呵斥他，个子不高，嘴巴倒挺大，把没的都能说成有的，有的说成玄乎的。段志刚撇了撇嘴，别的你说我扯谎，三颗手榴弹炸掉暗堡不算吹牛吧？那么远能把手榴弹扔进暗堡的射击口，那手段可不是盖的。三儿低下头，那是因为暗堡的射击口太大。罗旭东观察着三儿的神态，脑子里闪出了四个字：深藏不露。 到了黑山窝，郝驴子带着三儿到他的朋友闫平安家，让他们到炕上坐着，他们去帮三儿征兵。罗旭东要跟着，他们也不叫，说他们有的是办法。
王松赶上驴车，他们就坐在驴车上，拿着破洗脸盆子，用棍子敲着满村去吆喝。郝驴子站在驴车上，敲着手里的破脸盆子，扯开了嗓根眼嚷嚷“八路军新一营的‘贾三投’来咱村征兵啦”、“跟着‘贾三投’去炸碉堡、杀鬼子啦”，村里的大小伙子打墙头上探出脑袋，也是扯开了嗓根眼问他是哪个“贾三投”，郝驴子就喊，当然是扔手榴弹扔出了名堂的那个，小鬼子悬赏三万银洋要他脑袋的那个。小伙子们一听，披上袄就跟在了郝驴子后头，等郝驴子吆喝了一圈再回到闫平安家里，跟进来三四十个老少爷们儿，嚷嚷着要跟三儿。 这一下子就成了几十号人的队伍，三儿有些不敢置信，赵远景跟罗旭东这就忙开了，拿着本子挨个地统计。郝驴子还真有一套，不过问题马上就来了，这么些人，军装可以跟上级要，武器呢？临出来的时候李宝棠就特别声明，新一营在鬼子的大扫荡中损失惨重，武器辎重丢掉了不少，现在跟光着屁股没两样，是要枪没枪、要粮没粮，三儿必须得靠自个把七连再拉扯起来。
三儿心想营长说得可真轻巧，三四十支枪，除非去城里抢日本人的兵工厂。夜里头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满心满肺都是武器的事情，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算是知道当个连长多不容易了。 睡到半夜，忽然听着有人敲门，身边的段志刚相当警觉，一骨碌坐起来，手里的枪就顶上了火，整个人像条黄鼠狼似的跐溜到了门口。门外边的人喊着“是我”，段志刚听出来，是在外边放哨的赵远景。原来，赵远景正在村口站岗，突然听见了枪声，他爬到树上使劲瞅，发现大海坨山那边有亮光，估摸着是李力学那边发生了战斗。赵远景两眼放光地跟三儿说，连长你不是正愁着没法搞到枪支吗？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赵远景说虽然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是这送上门的生意他们应该做。三儿赶紧叫赵远景去把王松、郝驴子、闫平安他们都喊过来，就说有人送枪来了，他们得抓紧时间过去拿，晚了可能就没了。赵远景转身出去，罗旭东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人家就是汉奸兵，至少来了几十个人，那就是几十条枪，他们只有五条枪，咋跟人家打？万一来的是百十号人，或者是日本兵，那他们就等于是白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