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出现一条条扭曲的沟壑,深不见底,大量浑浊的气流从沟壑中挣脱而出,涌上高空,在高空中快速地聚敛,凝聚成遮天蔽日的灰云,此刻的,无夜城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
位于无夜城最中心的祭星楼,此时已经绽开了它独特的光明,散发开来照亮了城中的大地楼阁。
但是更大的黑暗正飞快地吞噬着一切,在庞大的黑暗中,祭星楼看上去仿佛是漫长冬夜里,寒风中颤巍巍飘摇的火焰。
巫夕被巫阳夹裹着高速地飞奔着,迎面而来的灼热让巫夕仿佛置身在燃烧的火炉中,看着快速退向身后的街景,巫夕知道他们此刻正在赶往祭星楼的路上。
光芒照耀在祭星楼周围空旷的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巫族中所有的巫师,一张张苍老或年轻的面庞,为首的是族中最年迈的几个老者,他们苍老的脸上散布着时间留下的智慧和褶皱,同时也布满了焦虑和仓皇。
人群中,一个最年迈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很旧但很干净的袍子,一缕长长的白胡子垂落在他的胸前,一直延长到了膝盖,老者是族中资格最老也是最出色的占星师,他朝着巫阳,低头恭敬的说;
“尊敬的王,我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我等在此恳请王,带着王族的血脉尽快离开这里。”
巫阳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感受着身边飞快拔高的温度,说道:“我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子民,占星的结果如何?”
“毫无生机。”老者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在人群中炸响。
广场上的其他人神色慌乱,开始小声地议论着,感受到周围急剧飙升的灼热,身体被前所未有的虚弱所包围,他们都知道老者说的没错,雪巫族作为冰雪的宠儿,对冰雪天生就有着超乎寻常的掌控力,作为代价,他们最恐惧的就是火焰的高温,如果身在火焰的包围之中,更是会变得宛如稚童般,毫无还手之力。
温度继续肆无忌惮的上升着,把空气渲染的有些焦灼,漫天漫地的浓烟翻腾而起,翻滚覆盖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道路两旁一些木质的建筑已经凭空燃起,随着蒸腾的火焰化为灰烬,混杂着灼热的气流飞上天空,卷进浓密的乌云中。
然后,人们恐惧的看到,从大地扭曲的沟壑中,开始‘泊泊’地涌动出更加炙热的流火,极度的高温把地底坚固的玄武岩融化成了流质的液体,带出了地面,滚滚的岩浆,如泛滥滚烫的洪水,瞬间便要淹没这座冰雪中孤耸的城池。
“所有人,进入祭星楼。”巫阳开口喝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巫族的众人陆续进入了祭星楼的大厅,接着轰然一声巨响,大门关闭,不知是何材质的巨门,竟将熔岩也拒之门外。
祭星楼的大殿有着宽阔的中庭,轻易地容纳下了巫族的众人,大殿四周竖立着巨大的岩石立柱,石柱的顶端各自悬挂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白炽色的光芒从水晶之中透射出来,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忽闪忽闪地仿佛众人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
巫阳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大殿最高处的金色王座上,巫夕也已经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安静地站巫阳的身旁,在巫夕看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站在父亲的身旁,因为父亲就是他的一切,只要能在父亲的身旁,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平静。
闪动的光线照在巫阳刚毅的面庞上,让他看上去仿佛拥有天神般的威严,他黑色的眼瞳仿佛夜空中明亮的星辰,他看着大殿中巫族的众人,轻轻的开口;
“当死亡开始降临,我的臣民也感到畏惧了吗?请你们记住我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让我们强大的不仅仅是力量,还因为我们有一颗强者的心,强者的心,我们从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也决不会畏惧死亡。”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脸上也不再那么的慌乱,然后异口同声的喊道:誓与巫王同生共死。
“今天最后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族还拥有最后的生机。”巫阳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说道;
“有三个人可以活着下去,用剩下所有人的死亡,作为交换,现在我将这份希望的选择交给我的臣民。到底,由谁来承受这份希望。”他缓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继续说道;
这个巫族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强大的王此刻展现出了他面对死亡时的从容,说完巫阳闭目养神起来。
片刻后,巫阳重新张开的双眼,看着众人。
那个长胡子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他说:“尊敬的王,我等认为应该把希望留给族中最年轻最优秀的族人。”老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我巫族中最优秀的血脉,莫过于王族,所以这其中的两人必然是要交给王族的后裔,最后一份希望则是要给族中最优秀的族人。”
巫夕望着人群,这时从众人中走出一个衣着华美高贵的妇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看到妇人巫夕微笑着喊道;“母亲。”
巫夕从她的怀里接过熟睡的婴儿,满眼地疼爱,婴儿是巫夕唯一的妹妹。
这时,巫夕看到,那个长胡子的老者,此刻领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回到了大厅。
男孩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他膝盖弯曲,对着金色王座上的巫阳跪了下来,恭敬的道:“您好,我尊敬的王。”
他的眼瞳是纯黑色的,在闪烁的光明中如同迷人的黑色宝石,让人看过一眼之后便深深地记住,再也不会忘记。
巫夕后来知道那个男孩名叫简星,是占星师家族最优秀,血脉最正统的后裔,同时,也是那个老者的孙子。
巫阳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最后看着简星,轻轻点头,然后道:“你们三个是巫族最后的希望,你们会活下去,带着巫族所有人的祝福和希望坚强地活下去。”就在这时,巫夕突然上前一步说道:“父亲,我不需要什么希望,我要和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族人在一起,同生共死,这是我一生一世的承诺,永远也不会改变。”
片刻之后,巫阳微笑着看着巫夕,目光有些疼爱地说道:
“那么你告诉我,你的承诺是什么?”
“一生一世地去守护族人。”巫夕一如当初般的斩钉截铁。
“那你再告诉我,如果你从此之后只剩下了一个族人,你还会坚守你的承诺吗?”
“会”
“很好。”
巫夕站在大殿的最中央,怀里紧紧抱着襁褓里的妹妹,简星恭敬的站在他的身旁,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幅庞大玄奥的阵图,晦涩难明的符文流转不息,巫族的众人围绕着阵图,轮流着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上面,仿佛一场庄严神圣的献祭。
很快,殷红的鲜血,灌满了阵图中的每一条纹络。
巫阳来到阵图前,对着里面的巫夕和简星说道:“阵势开启后,会带你们离开这里,你们会分别看到一颗只属于自己的希望之星,它会给你们带来指引,过程会是漫长而孤独的,但是请你们永远也不要放弃生的希望,你们会分别去到不同的地方,终有一天,你们会带着各自的命运再次相遇。”
巫阳伸出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连续几个复杂的印式,在胸前快速结合,然后,剧烈的白光从阵图的最中心亮起,光团卷裹着三个年轻的生命,腾空而起,巫夕在光芒的中心,刹那间哭红了双眼。
在他离开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看到,庞大的岩浆冲破了坚固的巨门,火焰汹涌宛若滔滔巨浪,毁灭着视线中自己熟悉并珍视的一切,自己的父亲,母亲,族人全都被毒烈的火焰吞噬,耳边瞬间响彻起他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耳际,甬道之中来回传荡,
久久不息。
当巫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色的大床上,身体被掩埋在暖烘烘的棉被里,宽敞明亮的房间,在床的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一边,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的自己,然后听到她兴奋的说:“哎呀,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吗?你呀,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
随即,女孩踏着轻快的步子,雀跃地跑出了房间,巫夕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身体还有些疲惫,他开始静静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隐约记得在记忆的最后,自己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妹妹,栽倒在了雪地里。
想到妹妹,巫夕焦急地猛然坐起,四处张望搜寻着身边的一切,没有发现妹妹的身影,突然更深的疲惫袭来,他又重新摔回了被窝里面。
就在这时,刚才跑出去的小女孩,此刻已经重新回到了房间,跟她一起回到房间的还有两个人,是一对夫妇,男子身姿挺拔,面庞英武,身穿一件青灰色长衫,女子气质柔美温和,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纱裙,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地柔美。
男子开口说道:“小家伙,你醒了。”
“我妹妹呢?”巫夕焦急的询问;
这时候,小女孩开口说道:“这两位是我们家老爷和夫人,是我家老爷在城郊的雪地里把你给救回来的。”
“你妹妹,她现在很好,只是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静养。”开口说话的是那个气质柔美的妇人。
“谢谢。”巫夕微微心安地,对着两人说道;
“我们既然相遇那就是缘分,能够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这是天意要让你们活下来的,我们这也只是顺应天意而已,你呢,就安心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男子微笑着说;
随后,夫妻二人便离开了房间,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巫夕和那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巫夕”
“你多大了?从哪里来啊?”
小女孩名叫知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这户人家,当了丫鬟,每天的生活简简单单,好不容易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看起来又有点懵懂的样子,所以好奇心泛滥,话匣子一打开,就噼里啪啦地讲个不停。
后来,巫夕从小女孩的口中得知,这里是一个叫做寒城的地方,刚才离开的男子是这家的男主人,叫凌霄,是寒城四大巫术世家之一凌家的旁系,育有一双儿女,男孩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女孩则略小一些。
入夜,天空渐渐变得昏暗,直到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在黑暗中,这一刻,巫夕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落寞,曾经自己珍视的一切,都在那场惊天的火焰中被付之一炬,化作生命中最沉重的伤。
黑夜中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巫夕的心头,将他围绕,禁锢,牵引朝着深渊更深处跌落,吞噬并融入到无边的黑暗中,最终又沉迷在黑夜中片刻的宁静里。
“还好妹妹平安无事,也不知道简星现在怎么样了,看来只能以后慢慢再做打算了。”
黑夜中巫夕在心里如此的想着,如今他们两个已经成为巫夕生命中最在乎,也是仅有的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