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华天尽管认为各位千岁的赏赐在他的意料之中,心中仍不免担心。口中连声道皇恩浩荡,接过物品后拜谢天恩。起身后将所赐物品交与杜华峯,并欲亲自开棺为“儿子”换装,不料太后宫中的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何需将军亲自动手?小连子,你去为小世子穿戴好各位主子所赐之物,切记小心莫要惊扰了小世子的安宁!”小连子是安淑妃身边的红人,他并不以为这是件好差事,给死人穿戴是不吉利的事儿,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儿,但李公公的吩咐他不得不从,头皮发麻的欲从不情不愿的杜将军的手中接过八宝神木枕,却听到温润无波的声音似在耳旁响起,却是丞相薛寒霄:“连公公请先净手,溦儿虽然年幼夭折,却也是圣上亲封的世子……”之后的话不説大家也知道,人家即便此刻是躺在棺材里了,也是世子,而对方是太监,再怎么滴也要洗洗手表示出谦卑之态,即使是宫里出来的代表了身后的主子,但在这里是死者为大啊。小连子尴尬地净了净手,潺潺巍巍地接过杜华天递过来的八宝神木枕,只见神木枕长约八寸宽约六寸,触感坚硬,通体油光乌黑,上刻的精巧双豹攀云图仔细看着就如活物一般,端在手中沉得让人发怵,小小一方木枕,竟有七八十斤之重,难怪此宝物需二人抬着走,原是自已眼拙了,看轻了此物的重量,其实也不怪他,只是杜华天乃行武出身,莫説七八十斤的物事,二百斤也不在话下。也难怪李公公会説出何需将军亲自动手的话来。连公公的手下眼见顶头上司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端着八宝神木枕可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谁也不敢上前去帮忙。杜华天将木枕递到连公公手上后便有人递上一双黑花蛇皮纹样的手套,杜华天带上后轻轻托起“儿子”的头,拿出原本自已准备的珐琅掐丝碧玉枕,连公公赶紧使出全身力气将八宝神木枕置入棺木中枕头的位置,轻轻呼出一口气,待看到棺木内小人儿脸色泛青,手上露出的部分呈暗红色时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莫不是…莫不是小世子不是病死的,是中毒?在宫中行走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强制定下心神的连公公已经淡定且从容的为世子穿上黄金战甲,黄金战甲与八宝神木枕截然不同,端的是轻薄却坚硬异常。穿戴时,连公公强行克制了那股令人浑身颤栗的触及到尸身的冰冷得沁入骨髓的异常感觉。之后,快速的将镶金如意玉蝉含入“世子”的口中,做完这一切,他躬身向“世子”的棺木拜了一拜,再向李公公复命,之后退回之前的队列,其他非随身物品皆在出殡后送入世子陵墓陪葬。
接下来的封棺由杜华天亲自动手,以此表达他最后的哀思。将铁钉敲入棺木的各个角落及中间,直至棺盖与棺木完全吻合没有缝隙。
宫中来人使命完成,各自告退回宫。
“起灵!”杜华峯高声扬起,随后有四人将棺木抬到灵车之上,送灵众人纷纷起身。杜华天端着杜丞溦的画像,身穿白衣头扎麻带走在最前头,后面陆续跟上的是亲眷,左边是杜夫人及杜家的亲眷,右边是薛家众人及表亲等远房,之后是百官及下属家中的亲眷或代表,跟在最后的是杜府中下人,随意数数竟有千人之多,数量之庞大令人咂舌。此时,跟在杜夫人身后的丞晔三兄妹早已哭得累不可支,他们三人和丞溦的感情早已不分嫡庶,小小的人儿就这样没有了,除了杜华天夫妇几个知道内幕的外,估计只有他们三人最是伤心。丞晔伤心之余不免恨起自已的娘亲来,如若不是娘亲,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只是娘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已。现下,他的内心无比的矛盾,不愿意原谅自已的娘亲,可又恨自已对此事无能为力,一种深深的负罪感笼罩在他的全身,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眼下,杜丞晔是杜华天唯一的儿子,他这一晕倒立马就有有仆从抱起他走起。以往,他一个庶子而已,哪里有人多花一点心思关心他?可现下他已是唯一的儿子了,并且夫人估计是无法再生育,除非杜将军再纳妾室,即使再生仍是庶子,听説大少爷已经交由夫人教养了,所以下人们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出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路哀乐,一地纸钱,送灵队伍的壮大,送灵程序的讲究,无一不体现出杜府和薛府对去世世子的爱重和白发人头黑发人的极致伤感。
所有程序完結,众人用完杜府备下的白喜宴后就各自回府。彼时,已是未时三刻,宾客散尽,杜府亲眷府第不在京都需留宿的都由总管安排妥当。薛相夫妇和杜将军夫妇梳洗停当后集合于杜华天的书房,外头有杜华天的长随为墨守着,紫染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岳父,他怎么样了?”杜华天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急不可奈的想知道儿子的下落,可眼下儿子已经“死”了,且出殡了,再不能提与活着有关的话题,只能用他来代替。
看着薛相夫妇气定神闲的慢慢在椅子上落座,饶是薛沉烟平时温婉的性子也忍不住调皮起来,笑将説道:“夫君,你看看父亲母亲不急不徐的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你怎生急得跟个猴儿似的?”
杜华天老脸一红,再看看薛相的从容淡定和岳母的温柔浅笑,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心中的疑问仍然不减,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吼吼的要知道儿子的下落,但到底还是要有答案不是么?便按下心头焦躁,起身恭敬的朝薛相夫妇鞠了一躬,轻声问到:“请岳父大人不吝赐教!”
薛相对这个女婿是比较满意的,除了纳了韦氏为妾之外。当然,自已女儿不适生养也没有办法,除开这些以外,是极满意的了。见到女婿如此快的镇定下来,心下亦很欣喜,果然是一代将才,顷刻间便能收敛心神,不由得赞叹道:“华天啊!喜怒不行于色,你做到了!今日殿前大学士江苌青之妻可能找到了他弟弟唯一的骨肉,虽是外室之女,江夫人也会珍之重之,必竟他的弟弟已经不行了,这也是林家最后的血脉。”
説完便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不愿动弹,哪里有一国之相的风范?若是朝中百官看到平日里的老狐狸这翻模样,下巴估计掉一地了。
杜华天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儿子出城里男扮女装是肯定的,并且是岳父亲亲笔书写的,还让人找一具男婴尸体他都做到了,可现在儿子要去做人家的“女儿”了,还是外室生的,这心里头的滋味啊,怎么这么闷呢?还好儿子长得俊,先混着也行,总还是要回来的。
“对了”薛夫人白映秋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得站起身来:“刚才连公公给那小人換衣时我曾看到过,怎的与我们溦儿一个样子?还那样脸色泛青?若不是知道溦儿早走了,我还真要以为是我亲亲外孙躺在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