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当真要放那蝼蚁生路?”黑袍男子躬着身子,在他的师父面前,他从来不会在乎自己是否已经低到了尘埃之中,一切全都发自心底的自愿。
女人没有说话,一时间这连尸体也已经化为飞灰的小店中静谧至极。她往着不久之前那对师徒离开的方向望去,空气中流动的细微气息似乎在引导着她去看,去听,去闻,然后思考。
没人敢打扰,或者应该说没人被允许在这种时候去打扰黑袍人的师父,至少黑袍人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情。于是那个实则仍然在击杀范围之内的熊老大顺利地捡回了一条性命,直到他离开黑袍感知范围的瞬间。
紫气东来。四字形容得正是那道自东向西,如春雨润物般挥撒而至的紫光瑞气,却也正好是“天下符箓道统领天地第一阁”,来自“灵正阁”的一道符箓。
“紫气东……”熊老大没有机会把那个“来”字吐出口,如春雨般无声而落的紫气已将他包裹期间。也许这个时刻,熊老大才真正地松了口气,至少他得了一个机会,去阴间向自己的兄弟们请罪的机会。
紫衣渐显,一只刻满了奇怪纹路的手伸出食中二指,轻轻夹着一张紫面金边的符纸。按说这种瞧来奢华大气的高端货色实际上大都是江湖骗子的吃饭家伙,向来没什么真正用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张过度奢华的符纸,正将那漫天紫气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直到四下重见清明。
“非要花那么大力气杀来杀去,还要吓唬这个那个,才能问出点狗屁用都没有的消息。果然偏门就是偏门,真不知道师尊让我跟踪这二人有是什么意思。”清脆的女声就如水滴磬响,那一袭紫衣还没完全显现,便再度淡化无形,仿佛从未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风吹草低,蚂蚱弓腿弹起,有蛙吐舌以吞,一鸟飞过,蛙毙。刚刚蚂蚱跳起的地方似有一个足印,好像刚刚有个叫熊老大的人正在这里踩下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步。
小店中的女人眉头微微蹙起,淡声吩咐道:“去查一老一少,此行直线所在,留活……生死不论。”
黑袍就如同突然看到主人丢出了树枝的忠犬,刹那间已掠出店去,在空气里划过一道黑色的残影。
黑袍人并未冲出多远,不过十二里之外就止步不前。不是他阳奉阴违,而是此刻正在他眼前的地面上,有着十六道黄符,其上均为“遁”字。
百里遁符?手笔不算小。黑袍人伸出手去,隔着空气感受着十六道遁符上残余的符力,随即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
想蒙混过关?还是有什么不想见我的原由?果然是师父的直觉最准!
黑袍人由衷赞美着师父的强大,两手同时向空中猛挥,数百道黑色符纸如同数百支箭四散冲出。
“来看看你的符力有多强,能跑出多远。啧,嘿嘿,希望不要死在我的符灵丁甲手里才好,嘻嘻,哈哈哈哈哈哈!”黑袍人大笑声中猛一旋身,又是数百道黄符飞出,数量与先前黑符完全一致,更是后发先至,精准地飘到黑符之前停止。
黑黄二符碰撞,瞬息间数百道尖啸声响起,无数目露昏黄光芒的黑色身影四散而出,追向那并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目标,为了它们的制造者早已经印在符中的命令。
田鼠正在享受着百日里花开草盛带来的舒适,忽然间一股震动传到了它这宽敞的地洞中。
也许是地震?或者又什么大家伙从上面过去?总之正在酣睡的田鼠先生并不打算因此动弹一下。
不可能是地震的,是的话自己一定会提前知道,这是上天对于自己的一种恩赐。田鼠先生这般想道。
震动骤然加强,似乎还是来自地下!终于发觉不对劲的田鼠先生快速起身,然后用它最快的速度冲向洞口。被埋就意味着死,它还没娶老婆,没有后代,怎么能就这样死掉?
土翻泥飞,无数青草花朵四下乱溅。摔了个了七昏八素的田鼠先生幸运地活了下来,可惜它的地洞却被地底下突然“喷”出来的一老一少毁了个彻底。
“师……”
“小陆,你听我说,为师大限将至,若无意外就在今天。”
“啊?师……”
“为师一身本事尽数传了你,虽说品德上你这孩子还与为师相差甚远,想来再修身养性些年头,当有所进步。”
“啧!师……”
“为师仙去之后你莫要悲伤,逢年过节记得烧几百斤纸钱,刘家庄那小寡妇还要托你多加照顾。李寨那个长老还欠咱们爷儿俩二十两银子记得要回来。王家堡……”
捂嘴,扣喉,踩膝窝,张陆干脆利落地搞定了唠叨不休的师父,然后平心静气地开口:“你上个月才说过一次大限将至,结果是偷看吴家寡妇洗澡未遂,被人家全村人追着砍了十里地,除了跑掉了一双草鞋,连遁符都没用过。所以你这次最好从实招来,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招人恨的事了?”
做师父的被徒弟三招搞定,这干巴瘦的娄半仙儿瞧起来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揉着左边膝盖窝起身,瞧了一眼之前那小店所在方向,然后就安静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回答徒弟的话,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张陆从未见过这样的娄俊雅,自己这个师父坑蒙拐骗酒色财气一应俱全,做好事都能招人三分恨的家伙有着一条万年龟都要羡慕的好命格,除了寿终正寝这唯一的选项,张陆前后开过三十六卦都没得出其它的结果。
“师父?”张陆伸手摘去脑袋上沾着的青草,跟着娄俊雅缓步前行,悠闲得仿佛刚才那狼狈的逃跑从未发生过。
娄俊雅理须顺发,重新紧了紧头顶道髻,微笑开口,却并未回头。
“乖徒儿,你跟了我九年,吃了九年的苦,辛苦了。”
张陆何曾听过娄俊雅这般正经的感谢,一时间竟是有些激动,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才合适。
娄俊雅偏过头看了一眼脸蛋发红的徒弟,眼里也溢出了欣慰的笑意。他抬起那枯瘦的手掌拍拍张陆的脑袋,笑道:“今后要靠你自己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还真是不称职。”
张陆心头忽然一抽,随即那种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的痛苦忽然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精神,以至于让他怔在原地,望着那个向天空张开臂,大袖随风而舞的老者。
那是无畏生死的豁达,却也是让至亲无法接受的离别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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