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付常
半夜里，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过后，老实本分的“老地”被派出所抓走了。
说是偷了工地上的一摞铝合金门窗。工地上的铝合金门窗成天被盗，这次可抓着一个。
“老地”并不是他的本名。因为他的下嘴唇前突且厚，像轮磨盘托着一眼沉重的磨。所以，都戏称他“地包天”，简称“老地”。
“老地”平时挺节俭的，就是领了大把工资，也舍不得到饭馆喝二两，整天吃着水煮的大锅菜。就是掉下个饭渣，他也不放过，得慌忙捡起填进嘴里。
有时有人就开玩笑说：“地还是包不了天，要是能包住的话，饭渣子就不会掉下来了。”他只是笑笑说：“穷命人连这口饭都包不住，还包什么天？”
“‘老地’是穷了点，可再穷，也不能干那事！”事后就有人抱怨“老地”说。
“老地”进了监狱。之后，就有好多工友和老乡去看他。隔着铁窗，“老地”木然地呆在那儿，不对任何人开口讲话。有个老乡就问：“你还有什么话要给家里说吗？或者捎点钱什么的？”“老地”紧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任浑浊的泪水汩汩地流过厚厚的嘴唇。
家也许是他最牵挂的。不论是对家里的老母，还是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木然地流着泪。在场的人真有些急，说：“有怨？有屈？还是什么的？你得说话呀！不说话，谁能钻到你肚子里去看？”“老地”
被逼急了，最后说句：“二孩还在工地吗？他没什么事吧？”周围的人有些诧异：“二孩没事！还在工地上干着。有什么你就快说吧！”“老地”依然紧绷着脸，再也没说什么。
二孩是谁？二孩是“老地”的同乡，和“老地”同住一个宿舍的。二孩初中毕业后，家里没有钱再供他上学，就委托“老地”带出来打工的。二孩长得矮矮的、胖胖的，像抓地虎似的，干活挺有劲，就是有些木讷。每天吃过晚饭后，人家都出去溜达溜达、活动一下，他却一头倒在木板床上看书。直看到呼呼大睡，书本掉在地上都不知道。就这么一个人，能有啥事？
“老地”为什么偏偏要提到二孩呢？难道这事和二孩有关系？
探监的工友们，带着疑问离开了监狱。之后，人们开始议论有关二孩和“老地”出事的故事。故事的版本有很多种。有人说是二孩偷的门窗，“老地”怕影响二孩找对象和以后的前途，也怕回去不好向二孩的父母交代，所以硬是自己给揽了下来。也有人说其实二孩根本就没偷什么，真正偷东西的跑掉了。那天夜里，二孩肚子疼解大便，回来的时候正巧被守夜的民警赶上，当偷窗贼给抓了起来。当时“老地”知道二孩绝不是那种人，但他已经被民警抓住，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知道二孩闹肚子，难道在大便回来的时候，顺手扒了铝合金门窗？可工地上的铝合金门窗成天少，我怎没见二孩弄过呢？“老地”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的。所以“老地”第一个冲到民警面前，说自己是偷盗者，跟二孩没任何关系。此时，二孩被弄得糊里糊涂，还真以为“老地”是盗窃贼呢，抓起来是理所当然，与自己毫无关系。所以，二孩每天还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与往常无异……
人们这段时间的议论，使二孩意识到：“老地”的偷盗案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并非和自己没有关系。他感到从来没有的压力和困惑。他决定要找当时的民警弄清楚。
这天早晨，二孩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到了派出所。传达室的老人说：
“大部分人员都开会去了。”他又转了几个弯来到政府会议室。阔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主席台上空空的，最前面的发言席上摆放着一台大屏幕电视机。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全市平安建设年终评比大会”现场。现场的主席台上坐满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领导，大会正在进行中。这个分会场也静静的，依然那么肃穆、庄严。二孩弓着腰，贴近了一个坐在后排的人，问：“请问一下，您知道派出所的负责人在哪儿？”那人爽快地说：“到市里开会去了，这不，马上就在电视里领奖了。”二孩也坐到一个角落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不多会儿，现场里响起欢快的乐曲，颁奖开始了。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模范单位、先进个人一个个款步来到了领奖台，接受领导手中的奖品和鲜花，以及台下热烈的掌声。
这时，刚才那个答话的人突然拍了二孩一下说：“注意了！这个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咱派出所的！”他说话的情形有些得意。此时，这个分会场的掌声和欢呼声远超电视机的音响。二孩只隐约听见电视里的颁奖词：“……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为百姓保一方平安……成绩突出，事迹感人……”
二孩突然皱了皱眉头，凝视着大屏幕里手捧奖杯和鲜花的那个人，心里犯起了疑惑，此人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莫非是在“老地”被抓的那天夜里？那天夜里，借着闪动的灯光，好像也看到了这张脸。
二孩深深地记住了这张脸，并要亲自找到他，弄个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