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荣
酒瓶翻倒的那一瞬间，贵生决定去那座远方的城市了。
小努动了半天嘴唇才将那件事情说出来。小努说，他那天忍不住去找小姐，不想人家介绍出来的吧女正好是叶儿。叶儿是贵生的恋人啊，他怎敢动！
可叶儿做的事情也太……他更不敢跟贵生说。
叶儿、贵生、小努，都是同一个村子里从小玩到大的人。
贵生听见自己心破碎的声音，很响，咔嚓一声。他疯了！他将家里能带的钱都带在身上，连夜上路。小努说什么也不和他一起去，小努说，尴尬相见的那一刻叶儿也很惊慌，惊慌后让他发誓保守秘密。但小努回乡后，面对贵生无辜的脸，他失信了。他只告诉贵生大概的城区，让他自己去找。
几天之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出现在那片城区。年轻人长得很壮，但满眼血丝，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憨直。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川流不息的行人、来去呼啸的车辆、花花绿绿的招牌。
他就是贵生。
他眼里有一种茫然，固执地觉得城市像巨大的磁铁，而他的恋人像细小的铁屑，所以城市吸附了叶儿，所以城市又吸附了他。他想起叶儿离开村子时说过的话：贵生哥，我挣到钱就回来，把自己完好地交给你！
现在，他置身城市，才发现一个外乡人何其渺小，叶儿一定有叶儿的难处，他开始不怨叶儿。
怎么找叶儿？贵生有贵生的方法。他见街边柳树成阴，随手一摘，一片柳叶就到了嘴边，一声清亮的柳笛声就飘进人们耳里。人们开始围上来，盯着他看，听着他吹。
他从小就爱吹柳叶笛，见不得柳树，成天痴迷于将单调的声音组合成悠扬的乐曲，在悠扬中传达满腹的喜怒哀乐。叶儿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于是，有柳树的地方，就常常有他们二人，在乡村边上，柳树、河水、草花、雀鸟，汇成一幅宁静而淡雅的画面。
然而城里人听到的这声柳笛是哀怨的。
年轻人，你为何而吹？一老者问。
贵生不答。
兄弟，是进城找心上人吧？可你能肯定她会听到？另一个城里的年轻人问。
贵生仍不答。他完全相信，叶儿肯定听到了，只是正在踌躇。贵生想，只要我不停地吹，叶儿肯定会现身见我的！
人们都以为他是精神失常。日子一天天过去，贵生连叶儿的影子都没见到，笛声变得更加凄婉。他的脚步带着疲乏，身子开始消瘦，声音变得嘶哑。
有一天，人们看到他嘴里的柳叶渗出鲜血。
贵生就这样行走在城市里，整天与城市“谈判”，要它交出他的恋人。柳叶笛一天比一天“诉说”得更加急迫！因为他的钱本就不多，现在已经告罄。
他的身体也渐渐虚弱，力气快要耗完，精神似要崩溃，他已经多次感到天旋地转了。
柳叶笛是乞求，是通融，是晓之以理，是动之以情。而听众尽管是整个城市，但实际只有一个人——叶儿。
贵生正在晕眩正在诉说正在呼唤的时候，一个临街的窗户开了一道缝，一双晶亮的眼睛痴痴看着他，两道汹涌的泪水在玉一样的脸上泛滥成灾……
入夜，街上行人像突然不见了似的，大街上只有柳树，只有吹柳叶笛的人。这种情景更像乡间，更像淡雅的图画。贵生在柳树下坐着，身子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他那双难以合上的眼睛呆呆看着高楼的黑影。
他住不了旅店。
有个女孩走来，走走停停。他看着她，却没起身，依然如雕塑一样坐着，但是手慢慢将一片柳叶放到嘴边。笛声是颤抖的。
女孩用手捂住面庞。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一个吹奏，一个哭泣。
你回去吧，别管我了！
你跟我回去吧，别在这里了！
我给不了你干净的爱情！
不！咱们是乡下人，没城里那么讲究！爱情脏了，清水里洗洗照样干净得很！
恍惚之间，两人没有了距离，两颗心贴在一起狂跳。柳笛又响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远，是向城外的车站方向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