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子
为什么要离婚？女人说不清楚，男人更说不清楚。
离婚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女人坐门槛上，掂量来掂量去，最后认为是今年开春的事。
迎春花刚开，男人说带女人到城里去逛，女人穿上新衣服，一路叽喳，脸蛋绯红。女人眼里，高耸的房子、流动的人群和奔腾的车子都是新鲜的。商场里的衣裙、高跟鞋和口红，花蝴蝶般在女人眼球里转。女人盯一个时髦的女子半晌，最后嘴里哧一句，这才叫女人，比迎春花还漂亮。
男人扯住女人，左拧右拐，把她带到一个高贵幽雅的住宅区里。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坐在男人同学的家里。同学的家，那才叫派头。四房两厅，雕梁画栋，亮晶晶的琉璃灯，哇哇叫的音响，超薄的液晶大电视，灰褐色的皮沙发，咋看咋贼亮，咋瞧咋气派。女人吸着气，掂半个腚坐在皮沙发上，眼睛四处睃手却不敢碰，憋了一泡尿不敢撒。乖乖，厕所比她家的客厅还大，马桶溜白干净得比自家的瓷碗还照人，撒一泡骚尿下去，糟蹋啊，造孽啊！
从同学家里出来，坐上回村的车子，女人脖子直往回拧。她问男人，咱们也到城里打工吧？男人没吭声。你同学读书时没你成绩好，他咋来那么多钱？
还不是在城里打的工？女人又说。男人望车窗外，没吭声。
女人回到家里，奔进茅房撒尿，一泡尿撒完，心口就开始有点痒痒的，像一个猫手子在心口里一抓一扰，痒得难受。
迎春花都掉落了，荷花又开。女人又对男人说，咱们到城里打工吧，把猪娃都卖掉。男人没吭声，弯腰锄崩硬的泥土。女人又说，找你同学去，让他帮咱们找份工作。男人擦擦额头，眯着眼睛看看日光，还是没吭声。女人一跺脚，跑回家一屁股蹲门槛上，抹眼泪。
隔壁牛根婶经过，鼓眼睛问，出啥事了？三娃欺负你啦？女人没吭声，红眼圈看日光。牛根婶问来问去，女人还哑巴样。牛根婶恼了，扭屁股到地里，扯住男人骂，我说三娃，做人要厚道，你媳妇花样的女子跟了你，一不求荣二不贪富，你可不能亏待她。男人点点头，还锄地。
菊花开的时候，女人心里的猫手子抓挠得更厉害，她经常啥事也不干，蹲门槛，抹眼泪。牛根婶见多了，叹口气也不问了。女人开始想城里，想那高楼大厦，想那花蝴蝶的衣服，想那时髦的女人，想那溜白的马桶，越想，心口就越痒。
男人回家，瞥一眼还没做饭的女人，蹲下来就架柴火。女人抱肩靠门上看，哼一句，窝囊。男人点起烟袋，女人鼻子一嗤，乡巴。饭后躺床上，女人不让男人碰，男人恼了，挥起拳头问，为什么？女人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哭，你脚有脚气，嘴有大蒜味，腋窝还有狐臭。男人闻闻下腋窝，又问，咋结婚这么长时间你才说？女人哭着大声说，你没带我到城里前，我闻不到的。男人手垂下来，像瘪气的气球，软进被窝里，蒙头睡了。
腊梅花开，家家都包饺子，贴春联，村里村外都喜洋洋的。女人也贴春联也包饺子。她包着饺子对男人说，开年后，咱们进城吧！男人烧着开水没吭声，女人又说，窝村子里，没奔头。男人还是没吭声。女人急了，一摔饺子跳起来，点男人的鼻子吼，没法过了，咱们离吧！
男人捡起饺子，吹吹上面的灰尘，一个一个搁锅里，开水叽咕叽咕地闹叫，饺子像小白鸭，挺肚子毛乎乎地浮起来。女人红了眼，从床底下拖出皮箱，把衣服一件件往箱子里塞。男人一瞄提起箱子往外跑的女人，说，饺子熟了，吃了再走吧！女人一愣，过大年，饺子是要吃的。她放下箱子，坐条凳上。男人端一盘饺子放桌子上，又放个酱油碟子到女人前面，女人吃饺子不爱沾醋爱蘸酱油。女人低头吃饺子，男人不停地把蘸了酱油的饺子放她碗里，说，多吃点，到城里吃不到这味道的饺子。女人见男人也吃蘸酱油的饺子，问，你咋不蘸醋了？男人说，我也尝尝你喜欢的味道。女人愣了，饺子堵在心口，咽不下去。
饺子吃完了，女人提起皮箱，男人收拾碗筷，说，我给你开了一锅水，洗了再走吧。村里有风俗，过年前把霉气都洗干净，来年好运气就来了。男人不等女人说话，把大木盆移出来，舀满腾腾的热水。女人脱光了坐水里，男人拿毛巾过来说，一直都是你给我搓背，今天我给你也搓搓。说完轻轻地给女人搓。搓着搓着，女人眼眶就红了。
洗好穿好，女人把脏衣服塞箱子里，男人突然按着箱子抖着声音说，把内裤留下来吧，上面有你的味道！
三娃！……女人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男人哇哇大哭。
咯噔一声，从窗外传来，是冰凌提前融落窗台的声音。
你很像我的初恋情人乔迁李丽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就是李丽单位的领导，领导喜欢下属们叫他老板。这是领导普遍被叫做老板的时期。李丽没想到老板会打电话给她，这是李丽到单位工作半年来第一次接到老板的电话。李丽听出老板的声音后忙说：
“老板，您好！”
老板在电话里哈哈地笑了两声说：“不错，不错，一下就听出我的声音了。在哪呢？”
李丽就很腼腆地笑了笑，当然老板看不到。李丽说：“往家走呢，快到家了。”
“贤妻良母啊！”老板感叹了一句。
“还得等一等。”李丽笑着说。
老板就很开心地笑说：“不错，先立业后成家，一定有发展。来了一个客户，你过来陪一下，我们在鸿福酒店666房间，你现在过来吧！”客户是指上级部门或相关单位来的客人。
李丽微怔了一下，犹豫着说：“吴科长呢？我一个小兵的……”李丽只是财务科一名普通职工，来了客户作陪该是吴科长的事，轮不上她的。
老板口气不容置辩地说：“你来吧，客户点名要你来。”
李丽就诧异地问：“谁呀？他怎么知道我？”
“你来就知道是谁了。”老板挂了电话。
李丽就来到了鸿福酒店。推开666房间的门，李丽愣了一下，房间里除了老板，没别人。老板坐在酒桌边，指指跟前的椅子笑哈哈地招呼李丽：“来，过来坐。”
李丽脚步迟疑着，走到酒桌边坐下。酒桌上只有两套餐具，李丽疑惑地望着老板说：“客户呢？”
老板笑眯眯地望着她，说：“我就不能做你的客户吗？”
李丽倏地一下涨红了脸，慌忙站起身说：“老板，没有客户我就回去了。”
老板突然就抓住了李丽的手说：“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初恋情人。”
李丽猛地挣脱了老板的手，用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说：“对不起老板，我不是她。”
老板笑着说：“我知道，不过你可以代替她。”
李丽慌忙退了两步说：“老板，我也代替不了她。”李丽转身就走。
老板突然喝道：“李丽！”李丽转过头，老板的脸色有些青，“叫你来还有一事想告诉你，你的工作需要动一动，资料室有个空岗，财务科要提个副科长，你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哪一个？”
李丽的眼圈就红了，咬牙说道：“我不是你的初恋情人。”李丽快速地跑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上班，李丽就开始收拾东西，做去资料室的准备。与李丽一个办公室快五十岁的王姐看李丽气呼呼地收拾东西，又看看李丽红肿的眼睛，扑哧一笑说：“这是没做老板的初恋情人啊！”
李丽一愣，眼圈一红，泪便下来了，哽咽着说道：“王姐，你咋知道？”
王姐起身把门关严，回头说：“咱单位这儿年轻漂亮的还有谁没听老板说过像他的初恋情人啊！承认像的，现在都在好岗位上吃香喝辣的呢！不承认的……咳！你这样子就是没承认啊！”
李丽恨恨地说：“我是不会承认的。上资料室就上资料室，我正想轻闲呢！”
王姐哀叹一声说：“你呀！那地方能去吗？马上要开始简编减员了，那地方是必减之地的！”
李丽的眼泪就刷刷地淌。
王姐拍了拍李丽的肩膀说：“看在咱俩处得像娘俩似的份上，我就做一回长舌妇吧！我把老板说你像他初恋情人的事到各科室散布散布。”
李丽噌地跳了起来，惊讶地说道：“王姐，这让同事们知道了我咋活呀！”
王姐一笑说：“你脑子咋不转数呢，一说不就证明你没承认像老板的初恋情人吗？而且，老板也不见得调动你了，调动你不就让人说他是打击报复你吗？”
李丽半信半疑地说：“能行？”
王姐点点头说：“八九不离十。”起身出去了。
不几日，岗位调动，李丽没有被调去资料室。不但没调去资料室，而且还提了财务科的副科长。任命一宣布，李丽怔住了，回到办公室，看看收拾东西的王姐说道：“这是咋回事呀？”
王姐脸阴沉沉的，不屑地说道：“你真会演戏呀！都跟老板承认像他的初恋情人了，还在我面前哭天抹泪的。不就是想把我整资料室去吗？”
李丽抓住王姐的手说：“王姐，天地良心，我真没承认像老板的初恋情人啊！你对我这么好，我咋能整你呢！”
王姐气愤地挣脱李丽的手，质问道：“你不承认，能提你当副科长吗？”
李丽怔了怔，转身奔向老板办公室。冲进老板办公室，李丽冲老板吼道：
“你为什么要提我当副科长？你不是要把我调资料室去吗？”
老板看看愤怒的李丽，笑着慢悠悠地说道：“你自己不承认，那我就让大家认为你承认了。”
李丽哆嗦着，指着老板愤怒地喊道：“无耻！”这两个字从李丽的嘴里喊出来却轻飘飘的，一点力量也没有。李丽缓缓地垂下胳膊，走到老板面前，恳求道：“可以不让王姐去资料室吗？”
老板摇摇头笑吟吟地说：“你又不是我的初恋情人，如果你像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你的恳求的。”
李丽就笑了，两滴泪珠随着笑滚落下来，李丽对老板说道：“我不像你的初恋情人。不过，你很像我的初恋情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