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梁小冉疑惑的眼神,老先生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似乎正把一件最揪心的往事捧在手心里,然后残忍地剥去那层层的皮儿,再次呈现在眼前的,自然是血淋淋的痛…… “小冉丫头,你这么问,是不是你慧兰阿姨,曾经对你说过什么?”老先生长叹了一声追问道,然后轻轻地把那枚棋子放下,目光望向茶几上那盆飘着芳香的寒兰,幽幽地说,“这些年,真是委屈兰儿了,她真的不容易啊……” 老先生那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伤,那声沉重的叹息落到梁小冉的耳朵,继而又重重地砸到她的心头,让她的心也不由得忧伤地痛楚起来。梁小冉暗自后悔不迭,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隐情,真不应该向老先生提出这样的问题。 “对不起,老先生,慧兰阿姨什么也没对我说过……我只是突发奇想,随便这样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了,我们继续决战吧……”梁小冉说着拿起一个卒子随便向前挪了一步,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老先生,希望老先生能从痛苦的回忆里走出来。
此时梁小冉隐隐有一丝愧疚和担忧,老先生将近八十岁的高龄了,真的不适合再去回想那些不堪的过去的,如果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可就是大罪人了…… “就让我说出来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底,不想对任何人说起;并不是我在意那件事,而是因为我太恨了……”老先生没有理会梁小冉的劝阻,因为有些时候,回忆一旦被唤醒,便以一种不可控制之势蔓延开来,想收也收不住——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场噩梦了,如果仔细算起来,应该整整二十年了……那时兰儿刚刚三十六岁,是我们下属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让我遇见了她,从此便难以割舍;而且更重要的是,兰儿对我也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想想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多了,才五十六岁,觉得自己还是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时候,还有满腹的雄心壮志…… 小冉你一定要相信,兰儿真的不是因为我的地位和金钱,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相遇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只是我们正好差了二十岁啊……其实说起来,我们年龄差得太多了,兰儿满可以做我的女儿了……但是感情的事真的说不清楚,我曾经也一度坚持把兰儿当女儿一样看待,可是最后,我的心骗不了我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男欢女爱本是人生最平常之事,古今中外年龄相差悬殊的爱情也比比皆是,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相爱呢?更何况我的前妻早在六年前就得了绝症离我们而去了,小冉你说,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有权利再重新选择一次幸福呢?” 梁小冉认真地听着,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这和许多言情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差不多,一个富翁与一个灰姑娘相遇并相爱,从此共渡爱河。嗯,这应该是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了,于是,梁小冉同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你当然有权利的,一个单身男人和一个单身女人,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啊!多美啊,年龄真的不是问题,现在看你和慧兰阿姨,多幸福啊……“ 老先生听了梁小冉的话,却恨恨地摇了摇头,“小冉啊,如果我身边的人能像你一样善良,那我老头子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了。只可惜啊,天不随人愿,你认为美好的,别人就会认为是罪恶;你认为是幸福了,别人就痛苦了,人心都是狼肉做的,没有感情可言!“ 老先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情绪显然也激动了起来,拳头攥得紧紧地,像要随时砸向那些不知名的恶魔们。这样的神情很是骇人,梁小冉在那青筋暴露的脸庞上看到的都是仇恨和怒火,她不由得心里一激灵,赶紧又劝了一句,“老先生,不要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想起来只能让你更生气,不说了,冷静冷静,千万不要激动……” 老先生还是摇了摇头,今天他要把所有的往事都说出来,那些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常常在午夜醒来的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望着身边慧兰那张恬静的脸庞,还有那张脸庞上隐隐爬上的皱纹,老先生的心就更疼。一晃啊,兰儿也老了,她把人生最宝贵的二十年给了自己,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给予她!每当这时他都会把慧兰轻轻揽进怀里,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为了慧兰健康地多活几年…… “小冉啊,你知道的,人生在世活的不过是一个情字,那情自然包括亲情、友情、爱情。你说你的爱情背叛了你,你的友情出卖了你,于是你痛不欲生……现在我就要告诉你,我和慧兰阿姨为什么会这样理解你,就是你刚刚问我的,为什么我们会帮助你收留你甚至是无条件地信任你呢?”老先生大概也怕自己情绪太激动会犯什么病,于是喝了口茶缓解了一下心绪,才又继续说道—— “因为我尝到的,是亲情的出卖和背叛!小冉你根本无法体会,那才是人间最残酷的一种背叛,简直是在一刀一刀在剜你的心,然后再扔到蚂蚁堆里,让那些无情的家伙一点点地啃食!你知道那种疼是什么样子吗?开始的时候你还会知道痛,痛苦得想流泪,甚至痛哭失声;可是后来,你变得麻木了,除了还能看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啊?!梁小冉想象着心被一刀刀地凌迟后扔到蚂蚁堆里的情景,真是不寒而栗!如果说老先生的痛苦感受都是真的,那她梁小冉的心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呢?她只觉得被人家抛在空中,然后踩来踩去的,还要跺上几脚才肯罢休。 只是自己还会有疼的感觉,尤其是想到方正那张亲切的脸庞,尤其是想到方正那双深情的眼睛,尤其是想到方正在耳边温柔地叫着“小冉小冉”,那么她的心就还会一阵阵地痛!这么说来,自己的痛苦与老先生相比,那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老先生,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小冉无心勾起老先生的伤心事,对不起,你千万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都过去了。”梁小冉真恨自己多嘴,为什么要问人家这样的问题呢?也许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道伤痕的,只是有的人隐藏得比较深罢了;但是这样深深的伤疤一旦被揭开,同样是会带血的…… “没事儿的,小丫头,如果能用我和慧兰阿姨的亲身经历唤醒你,让你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老头子我犯个什么病,也值得了。”老先生慈爱地望着梁小冉,那目光里充满了希望和寄托更有怜爱,“而且你放心,我答应兰儿要活到一百岁的,我还要和她再走二十年呢。” 老先生这样的话语让梁小冉心头一酸,一百岁,人人渴望活到百岁啊,可是,如果老先生真的活不到怎么办?那么岂不是又剩下慧兰阿姨一个人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替慧兰阿姨心疼起来,“是啊,所以,过去的不愉快就不要再回忆了,您的任务就是好好保重身体,等慧兰阿姨回来时,展现给她一个完好无损的您……” “小冉啊,现在我和慧兰阿姨已经把你当成了我们的亲孙女,所以,也想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只希望经历这么多风雨后,你能懂得一个道理,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重要的是要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不为别的,只为了你自己和一直支撑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这就够了!”老先生长舒了口气,然后接着说了起来—— “兰儿的不幸,其实说穿了就是金钱惹的祸,二十年前我的资产虽然没有现在多,但是也多少算做小有名气了。前妻为我留下两儿一女,业已成家生子,按理说应该算作相当美满了,但是这美满的背后却隐藏着许多肮脏的东西,只是我愿意提起罢了…… 直到后来我正式和兰儿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张罗着办喜事的时候,这种假象便被一点点揭穿了。小冉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当我把兰儿介绍给那几年儿女的时候,他们有多么的震惊和不尊重?尤其是听说我们要结婚,反对声音立刻传来,根本不给兰儿留一点儿面子,尤其是那两个儿媳妇,指着兰儿的鼻子甚至质问她,说她和我大儿子同岁,那么有什么资格做人家的继母…… 你想啊,我怎么能让那些不孝子欺负兰儿呢?于是我发怒了,说我通知大家只不过是尊重他们是我的晚辈,如果谁敢对兰儿这个后母不敬,那么我只有和他父子关系。哈哈,没想到我这样的恐吓还真起到了作用,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家伙马上鸦雀无声了,更让人觉得像小丑的,就是那两个儿媳妇,立刻找了笑脸来向兰儿赔罪,甚至于大儿媳妇,竟然已经改口称兰儿为娘了…… 我当时自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并不是他们有多孝顺,只不过是怕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后,便得不到我的遗产罢了……但是我也无心计较那么多,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只要大家能做到相安无事就行了……” 梁小冉紧张地听着,她能想象得出当时慧兰在众儿女面前,是怎样的尴尬和难堪,受了那么多侮辱能做到忍气吞声。唉,也只有慧兰这样的女人能做到了。“是啊,只要那几个儿女不闹腾就行了,你们单独在一边过日子,没有那几个孩子的参与,反而更省心了许多的。” 老先生表情又变得痛苦起来,一阵凄惨地冷笑后怨恨地说道,“哈哈,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只是一厢情愿,真正的噩梦,就是从那些狼人的笑脸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