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凡是冰棺里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冰雕。
杨子超担心地看着她,轻声道:“钟欣,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过一些。”
钟欣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身子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看着舒凡毫无生息的脸,喉中梗堵,哑声叫道:“舒凡——”眼泪就如雨滑落。
杨子超在这样凄哀的叫声里只觉得心里一痛,他只想给她一些力量,分担她的悲伤,于是他伸出手,揽住她颤抖的身体,轻声安慰道:“节哀顺变。钟欣,这是个意外,她去了就不会再有痛苦,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心!”
只是一个意外,醉驾,闯红灯,冲上人行道,撞死人,意外伤害,对方甚至不用被判死刑。
舒凡,你为什么这么倒霉,这两年,你在折磨别人的时候也在折磨自己。现在,更是连什么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要死?你怎么舍得死?你还有恨着的人,你还有我,你还没让我生不如死,为什么你要死?你死了谁让我生不如死?我欠你的,怎么还?
你醒来吧,你活过来,哪怕你如以前一样,对我尖酸刻薄残忍,对我不假词色语言恶毒,哪怕你天天让我生不如死,让我痛不欲生……
但是,求求你,你不要死,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呀……
钟欣先是用手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抽泣,之后终于忍不住,侧过身,趴在杨子超的肩头痛哭失声。
舒凡的身份是华盛集团总裁庄周的女朋友,各类杂志报纸在之前曾多次报道两人出双入对,神态亲密。
因为舒凡是意外死亡,八卦媒体并没有多少可以深挖的资料。倒是有家杂志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说庄周克妻,先是秦茹佳的自杀,接着是舒心雨的意外,添油加醋地渲染说曾经和他在一起和准备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文章虽然想像奇特,对庄周的名誉有抵毁之嫌,但没有依据的猜测本来站不住脚,而且庄周似乎沉浸在一片伤痛之中,充耳不闻,只是多次去吊唁舒凡,或者在她的住处一待一整天,脸色悲痛,深居简出,并不辩解澄清。
这样的一片深情自然又被八卦媒体捕捉到,拍了大大的特写,一阵渲染,之前不良于他的言论不攻自破,庄周倒在这短短几天里更赢得深情好男人的称号。以他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地位,不少适龄女子摩拳擦掌,希望可以替代舒凡在他心中的位置。
舒凡的葬礼在七天后举行,庄周出高价在墓园为舒凡买了一块墓地,下葬那天下着小雨,所有人站在雨中,看着那个骨灰盒被掩埋入土。
庄周眼神中掠过一丝沉痛和无奈,这个女人终于是去了,这近两年来,她不动声色间,竟然能够知道他那么多事。他以为她只是仗着小聪明,所知有限,何况以他的自负,也不相信一个女人的报复行动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试探,一次次试探,却一无所获。他想:她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威胁。
可是,他派出的人突然查到了一根线,那根线带出了让他害怕的真相,原来她并不简单,她的确像一只蝎子,阴鸷而精明,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伺机而动,下手却毫不手软。
只要她张口,一定会如蝎子一样,让他一击而亡的。
他不敢面对她的张口,不敢面对她的反击,所以他要先发制人。只有先发制人,才会有一线生机。
一个女人而已,一个玩物而已。
他知道不能留她了,所以派了赵六带着人去堵她,找机会下手,再嫁祸给戴高城。本来那时候一切就该结束,但是他突然心悸,突然烦躁,突然坐卧不安,突然心神不宁,突然不想她死……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救她,他知道那一刻,他的心真的沦陷,他一直在玩她,玩心计,玩手段,甚至假装用爱来软化,来分解。他告诉过自己,这就是一个游戏。日子这么无聊,就算是猫,也有寂寞的时候,偶尔会抓只老鼠来玩玩。
能够和舒凡这样智商不低,还有点手段,有点小聪明的女人玩玩也不错。可他悲哀地发现,在这个游戏里,他居然动了真情,居然爱上了她。
他做着最后的努力,只要她放弃,只要她肯把她所知道的东西交出来,他会放过她,甚至愿意给她最安稳最幸福的生活。
可她不!
看着那个骨灰盒被土掩没,他心想:就这样结束了也好。舒凡,你常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你后悔了吗?
可是,可是我后悔了啊。
当我捧着你的骨灰盒,当我看着你的相片,想着你曾经的音容笑貌,我后悔了啊。
你曾经眼神明媚,风情万种的样子不见了,你曾经美丽动人,妖娆娇艳的样子不见了;你曾经讥诮嘲笑,讽刺嘲弄的样子也不见了。
现在,你就是一堆骨灰。
你的面目,你的身体,你的呼吸,你的血液,你的灵魂,你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堆骨灰。
舒凡,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要逼我走到这一步?
我以为,我真的可以舍弃了,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放下了。我以为,那段感情不过是我偶尔的迷失,我会回到原位的,我会回归正轨的,可是,当我看见你冰冷地躺在那个地方,不再对我笑,不再对我怒,不再爱我,不再恨我时,我竟心如刀割,我竟已经失去灵魂。
我以为我做出这个决定,不会有失去,可是,当一切发生之后,我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你失去了你的生命,我失去了我的灵魂。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舒凡!我后悔了呀,其实我可以接受你的提议,和你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不再做庄周,只做一个平凡普通,一名不文的男人。
可惜当时却想不透,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眼神中包含的意思,那么不舍,却又那么讥诮,你不舍的是那一份感情,讥诮的,是我于这份感情的懦弱。
我也许永远也无法明白你,你明明不舍,明明爱我,却不肯为我放弃你固守的。你也许也不明白我,我明明爱你,却还是要舍弃你。
爱情在你我的生命中,都没被排在第一位。所以,今天,我们,阴、阳、永、隔!
雨水浸在脸上,温热的液体和冰凉的液体一同往下流。庄周掏出纸巾,沾去脸上的雨滴,或者是泪滴,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过头,他看到钟欣,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一开始,他曾拼命想挽回她,可是她那么决绝,对他避而远之。他想,就把一切交给时间,他终究会让她明白他的爱的。
可是后来,与舒凡的纠葛缠绵之中,他又想,还是放手吧,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真心爱上、并愿意相守终生的女人。
钟欣站在另一边,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上衣,脸色惨白,哭倒在那个叫杨子超的男人肩头。
他和她,离得那样近,可是,就像他和舒凡一样,已经咫尺天涯了。
这是一个愁云惨雾的日子,一条消逝的人命,一个永远逝去的灵魂,深埋在尘土中,隔绝了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碑是大理石的,正面是一幅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明媚,眼里仿佛绽放着整个春天。
墓碑上的字显示:舒心雨,原名舒凡,生于一九八六年十月,卒于二0一五年四月,终年二十九岁。
一只手慢慢伸出,探向那碑面,那是个男人的手,颤抖着,轻轻地抚上照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手指一缩,那是难以置信的轻缩,是心有不甘的轻缩,也是不愿相信却被现实刺中的那种逃避性的轻缩。
但是,只离开一寸,又再次伸出,缓缓轻抚,触到碑面,轻轻抚着,像在抚摸一个女子嫩滑的脸庞。他的脸一片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青青的胡茬像草一样冒起,目光细致而哀怜。
终于,他额头抵在墓碑上,失声痛哭:“舒凡,我是余华夏呀。你不肯承认你是舒凡没关系,你不肯承认认识我没关系,可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舒凡……”
钟欣在远远的地方站了很久,听着那个男人悲怆的呼声,她能明白那种心情,因为她有感同身受的痛苦。
片刻后,她终于慢慢走近,把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在余华夏肩上轻拍,哽咽道:“你…节哀,她…一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余华夏无力地跌坐在碑前,靠着石碑,抬眼看着远远的天幕,双目无神,喃喃地道:“舒凡……”
钟欣喉中梗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今天是舒凡离世的第十五天,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她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突然,那么干脆,可是,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还有话要对自己说,应该还有事情要对自己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