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

无头僵尸不断地摇着古树，这些千年古树仿佛都不能承受他们的蛮力，慢慢地瓦解。清宁道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所有的僵尸都静了下来。清宁道长忽然有种错觉，他们脖子上的血腔，就是他们的眼睛，他们正用这只巨大的眼睛，盯着他。

看得他毛骨悚然。

他们的“眼睛”忽然打开。

刷——刷——

仿佛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缓慢的振动着翅膀，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恐惧。

突然，一团浓黑的阴影，从这只无比巨大的眼睛中飞出，沿着树干盘旋着，向树上飞去。

清宁道长心知不妙，急忙一声清啸，领着师弟、徒弟们向上飞纵。

古树，在这一刻，崩裂，一尺一尺地被截断，轰然向下砸去。清宁道长跟几个师弟的武功极高，古树倒下时，并不慌乱，斜纵上了另一棵树，但同他在一棵树上的三代弟子就没那么好的武功了，只听一声惨嚎，戛然而止，又有几颗头颅飞起，几具无头尸体跌了下去。

鲜血，带着浓重的腥气，喷溅在树干上，像是一幅凌乱的泼墨画。

人群立即慌乱了起来，哭喊着向更高处爬去。

清宁道长突然道：“慢着！”

他突然出手。

剑光，破空而起。

正在猛力摇晃着树干的僵尸，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个破碎的人偶跌在了地上。

清宁道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守如师太惊喜交加，急忙问道：“清宁师兄，你发现了什么吗？”

清宁道长回转剑光，只见长剑上串着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有手掌大小，通体漆黑，看上去并无异状。只是，几条晶莹的细丝从它的翼上垂下来，一头赫然连到了僵尸身上。

清宁道长笑道：“原来，我们在森林中遭遇的神秘杀手，就是它。”

“它？”守如师太一怔：“蝴蝶？这怎么可能？”

清宁道长不答，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向空中一划。树枝横过蝶丝，竟被无声息地切成几截。

就算最锋利的刀剑，也不过如此！

守如师太脸上变色，清宁道长黯然道：“清雨师弟就是因为没想到这一点，所以遭了这些蝶丝的暗算。”

黑夜之中，森林中极为昏暗，这些蝶丝又细又透明，根本无法察觉。但，只要沾到丝毫，就会被划伤。蝶丝绕过脖颈，只要轻轻一拉，头颅立即就会被割断。难怪那些头颅会悬停在空中，却是这些黑蝶带起的。

不必说，那些僵尸也是因这些蝶丝的操纵，才会如有生命一般。想通了这一点，守如师太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无论蝴蝶有多么可怕，总比神鬼要好对付得多。

但这些蝴蝶为什么会杀人呢？

清宁道长飞出一剑，将树下一只僵尸斩开。

粘稠腥臭的液体从僵尸身体中流出，借着微淡到了极点的光，隐约可以见到，这些液体中夹杂着无数只手指大的白点。

清宁道长面色凝重，缓缓道“那是卵。这些蝴蝶袭击我们，是为了繁殖。”

“它们将卵种在尸体内，以血肉为食，繁殖出秘魔般的力量。”

清宁道长顿了顿，久久凝视着浓黑的夜色，仿佛若有所悟。

忽然，他回过头，对着守如师太跪了下来。

守如师太大吃一惊，急忙搀扶：“清宁师兄，你何故如此？”

清宁道长不起，肃然道：“今日有一机会，能令正道昌明，但需要师妹牺牲一下，不知道师妹可否同意？”

守如师太道：“咱们佛道本是一家，同为天下正道效力，有什么牺牲不牺牲的？”

清宁道长磕头：“多谢师妹。清风明月不照人。”

说着，他猝然出手，一剑刺入了守如师太的肋下！

与此同时，武当门下齐齐出手，将峨嵋弟子一起格杀。

显然，那句“清风明月不照人”，就是武当派出手杀人的暗语。

守如师太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满脸慈悲的师兄怎么突然下此毒手。清宁道长俯身，长叹道：“日后天下太平，邪道殄灭，都是师太的功劳。”

说着，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守如师太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只见几名武当弟子，紧紧抓着几具无头僵尸。

她忽然明白了清宁道长想做什么，不由感到了一阵刻骨的恐惧，却再无力挣扎。

虬髯客带着兰丸在林中穿梭，却再也没有发觉武当派、峨嵋派的踪迹。他又击杀了一些黑蝶，却始终走不出这片密林。

他仰望着头顶阴沉沉的树叶。树叶厚厚的，像是漆黑的天。他甚至不记得蓝色的天空是什么样的了。

天，仿佛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的，只有两三丈高，沉沉地压在头顶上。

突然，就听一个人叫道：“王爷，别来无恙。”

他猛抬头，只见清宁道长站在一棵树下，望着他，面带微笑。

虬髯客冷冷一笑。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群混蛋。

清宁道长道：“我练了一种新的剑阵，王爷想不想见识一下？”

说着，六个人缓慢地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森林中太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六人的面容，仅从服饰上，可以看出，这六个人有三人是武当派门下，三人是峨嵋派门下。

虬髯客冷笑。

真武剑阵并不是天下无敌，尤其是在这群废物手下施展出来。他有自信，能在十招之内，将剑阵击垮，而在二十招之内，就取走清宁项上的人头！

他心中越来越烦躁。

清宁道长缓缓举步，向前跨了出去。六人也同时举步，真武剑阵成形。

虬髯客身子一晃，闪电般迫近，七七四十九掌飞出！

一旦让剑阵从容布好，再破起来就难了。一定要抢在之前，攻他们个措手不及！

剑阵的弱点，清宁道长当然非常清楚，但他并没有阻止虬髯客。

呯呯呯呯一阵闷响，虬髯客的七七四十九掌，拍在了那六人的身上，这些人，竟然连躲都不躲。

虬髯客心底生疑，脚步不由得一缓。

腐败的血液，从他们体内涌出。

虬髯客心头一凛。

清宁道长狂笑声中，那六人的行动倏然快了起来！

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从他们体内的破洞中飞出，带出一条条晶亮的蝶丝。蝶丝的另一端，竟控在清宁道长的手中。他手中，赫然也是一堆黑蝶。清宁道长用蝶丝操纵着六具尸体，连同自己，布下了一座妖异的真武剑阵。

这些尸体全然不畏拳脚，更为可怕的是，那些飞舞的黑蝶。它们一面在空中飞舞，一面吐出极为锋利的蝶丝，在空中织出一张巨网。只要沾到半点，肢体立刻就会破碎。在浓浓夜色的掩映下，这张死亡之网几乎与森林的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若在平时，虬髯客可用无上的内力将这些蝶丝震断，但，有了真武剑阵为它们庇护，他根本无法腾出手来。

清宁道长狂笑声中，真武剑阵一连击出了一百零八剑！

黑蝶飞舞，将死亡之网越织越密，三花聚顶神功凝成的紫雾被一团团割裂，爆散。随着一声声肉体破碎的闷响，更多的黑蝶从傀儡身体中涌出，振翅飞舞。

几招过后，虬髯客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

真武剑阵，已经迫近到他身前两尺。若再近一尺，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座妖异的僵尸剑阵，就像是一张黑色巨网，将他一切退路封死，巨大的蜘蛛就躲在不远处的阴霾中，缓缓操纵着蛛丝。一面欣赏着猎物的垂死挣扎，一面将网越收越紧。

无处可逃。

突然，一大团黑影从天上冲了下来。那是一只破碎的木屋，里面盛满了早就腐烂了的头颅。木屋砸在剑阵上，清宁道长一惊，剑阵微微一窒，虬髯客趁机冲天而起，脱离了剑阵的束缚。

冷汗，已浸满了他的脊背。

清宁道长停下剑阵的运行，远远看着他。长长短短的蝶丝从他袖底垂下，透出森寒的光芒。

“我会狩猎你，直到杀死你的那一天。”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妖异的笑容，看得虬髯客亦有些毛骨悚然。

他不敢多留，带着兰丸飞逃而走。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一个二流高手手底吃败仗。但他并不感到丝毫的恼怒，只有刻骨的恐惧。

清宁道长冷冷注视着虬髯客离去的方向。

黑蝶，慢慢枯萎，从空中落了下来。蝶丝也迅速地从晶亮变为灰败。被他驱动的几具僵尸完全腐烂，僵尸体内的污液跟未孵化的蝶卵全都淌了出来。

一阵风过，失去寄主血肉保护的蝶卵迅速枯朽。

他身后，只剩下寥寥十几个武当弟子，全都畏缩地看着他。

这些黑蝶固然凌厉之极，但它们的寿命实在太短，活不过一个时辰。而蝶卵若是暴露在空气中，也会迅速腐败。

他需要更多的黑蝶。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他需要更多的寄主。

他回头，对着他最嫡亲的弟子们柔声道：“你们，愿不愿意为正道昌明牺牲一下？”

“日后武当派天下无敌，你们都是功臣啊！”

黑蝶，从他手中飞舞而起，笼罩住了这些弟子。

兰丸彻底吓坏了，再也不敢离开虬髯客半步。

虬髯客的信心也在慢慢瓦解。这座秘魔森林，迟早有一天要将他吞噬，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黑蝶、清宁，不过是这森林的帮凶而已。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吞噬，成为黑蝶孵化前的寄主，而后，腐败。

这一次，真的是他的穷途末路吗？

虬髯客竟无法回答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虬髯客与兰丸终于踏上了森林的边缘。

突然，他们身后的树丛一阵骚动。

两人回头，就看到了清宁道长那张极为妖异的脸。

几日不见，他的两条眉毛变得极长，从额前垂了下来，眼眶深陷进去，笼罩在一片黑影下。灰白的眼珠高高凸起，上面交布着无数条裂纹，将眼珠划分成细小的圆孔，看去竟宛如生出了上千只复眼。

他佝偻着身子，在丛林中缓缓行走，恍惚中俨然一只直立行走的巨大蝴蝶！

满地枯叶发出惊恐的碎响，这只人形蝴蝶就踉跄着，在黑暗中缓缓逼近。

他的声音无比嘶哑：“你知道吗？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只要拥有了它，我就可以天下无敌……什么卓王孙、杨逸之，全都不在话下！”

“我会统一武林，你们都会歌颂我、纪念我的……”

“你们都会纪念我……”

他踉踉跄跄地前行，千只复眼一起放射出妖异的光芒。

但，突然，噗通一声，他跪倒在地上，头颅摔了出去。

一只黑蝶，从他体内飞出，晶莹的蝶丝缠住了他的头。噗的一声闷响，他的头颅破空飞起，静静悬停在空中。而层层蝶丝，将他的身子裹住，形成一枚巨大的茧。

所有的弟子都死了，这种黑蝶繁殖得实在太快，需要的尸体实在太多。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种珍贵的蝶卵不能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于是，为了俘获这种力量，为了将这种无敌的魔物带出森林，他只能将蝶卵种在自己体内。

他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内力，能够暂时压制蝶卵的孵化。一旦他走出森林，就能找到其他人作为寄主，将蝶卵移植到别人体内。

然而，就在他找到其他人前一刻，黑蝶已破体而出。

他终于与这种力量同化。

虬髯客与兰丸看着他惨死的样子，禁不住毛骨悚然。

但这种力量……但这种力量……

虬髯客忍不住看着渐渐飞近的黑蝶。

拥有了这种力量，他能不能胜过杨逸之？能不能胜过卓王孙？能不能取回他失去的一切？

连清宁这样的人都可以凭借这种力量打败他，若是这种力量在他手中呢？

虬髯客忍不住呯然心动，他的目光，转向了兰丸。

兰丸脸色大变，骇得几乎变了颜色。他疯狂地向外跑去。

但虬髯客一出手，就抓住了他。

夜色，粘稠得宛如包裹在蝶卵上的汁液，在这片森林的腹腔里滚动着。

黎明，到底何时才能孵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