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贤来了，见股东们都在场，便挑明了说：“钱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跟谁合作，不是你们管的事，你们也管不着。我的合作伙伴都是讲信誉的人，绝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
成宝刚问：“你拿甚做担保？”
窦贤道：“人格，我拿自己的人格担保。”
刘超睨他一眼道：“人格值多少钱？只怕你今儿说了算，明儿说了不算。到那时候，谁能奈何得了你！”
窦贤道：“那你拿纸来，我把家产抵给股东。”
成宝刚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韦小秋，韦小秋淡然一笑；又投向刘超，刘超也无言。
众股东没有一位反对，他只得叫桂家旺取出纸笔递给窦贤。
窦贤伏在办公桌上，麻利地写了《保证书》：“合同到期，保证将煤矿及其财产归还全体股东。如不归还，本人的房产、股金及红利归股东所有。”
窦贤把《保证书》给了韦小秋，韦小秋转手交给成宝刚。吴仁瞪着滚圆的眼睛，代鸣不平：“股东们决定的事，还能说反悔就反悔？不讲信誉！”
韦小秋笑道：“作了担保，咱就放心了。合同该签就签，咱得言而有信！”
于是，成宝刚代表股东，与窦贤签订了为期一年的煤矿承包合同。
大家如释重负，四散而去。
当日夜，窦贤领着几位陌生人，敲开了桂家旺的门。
“那钱是好好地给我呢，还是让我动手？”一位留小平头的人亮着手电，举着明晃晃的匕首，在桂家旺脸上转了几个圈。
桂家旺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两腿发软。“我给，我给。”他颤巍巍地从箱底取出存单，交给窦贤。“能不能……把那张收据，还给我？”
“今儿没带。我替你烧了它。”小平头收了匕首。
“那就……”桂家旺不放心，望着窦贤。“给……给我……写个收据？”
小平头又举起匕首：“信不过我是不是？信不过，就跟我走！”
桂家旺浑身哆嗦，茫然地望着炕头上裹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妻子，不知所措。
桂妻结结巴巴地说：“信……信得过、信……得过。”
陌生人收了匕首，带着窦贤扬长而去。
桂家旺关上门，浑身打颤。妻子爬起来，陪他坐在炕头上，相拥垂泪。等到窗户发白，桂家旺找到成宝刚，把股东们召集到煤矿，涕泪横流地哭诉了始末。
股东们义愤填膺，攥着拳头，吼叫着冲向窦贤家。
但窦贤的妻子说：“窦贤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三十六）
煤矿办公室，烟雾缭绕，满地烟蒂。
甄广雄满腹怨气，愤愤地说：“他押上房子，能值几何？咱投资了几十万哩！
抵押的股金和红利，那是一句空话：煤矿都不在了，股金和红利在哪儿？我早就说不要他的钱，你们偏不听！”
刘超道：“没有卖后悔药的。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用！”
徐文宝试着问景垣：“你姐夫那儿，你就不能……”
景垣摇头道：“除了我姨父，他谁都不听。”
韦小秋面有愧色，不敢抬头，自语道：“唉！人心隔肚皮，摸不透啊！”
吴仁道：“我认为不怨窦贤，是你们太贪了。要不看中18万，哪有今天！”
刘超欲言，成宝刚带着路天宝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家急忙给他让座。路天宝喘吁吁地说：“我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所长不在。我的意见，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咱自己先成立一支护矿队。必要的时候，发一点工具。”
徐文宝问：“股东的力量太小。能不能组织一支村民和股东共同参与的联合护矿队？”
路天宝思忖半晌，道：“办法不错。但是，村民们没有投资，谁肯冒这个险？”
成宝刚咬了咬牙，说：“好吧，从今儿起，我们股东成立护矿队，誓与煤矿共存亡。文宝，你去写条标语，把声势造大点。兵不厌诈。”
路天宝站起来道：“你们一定要慎重。我再去派出所跑一趟。”
大家起身送他出门。
徐文宝找了点灰膏，用水一拌，蘸上笤帚在墙壁上写了一行大字：“人在矿在，誓死护矿，血战到底！”
成宝刚令景垣到库房抱出一堆洋镐，把镐头脱下来，给每人发了一根镐把。
干旱的春天，沙尘在轻风中飞扬。股东们守了几天，没见半个痞子。
当太阳再次出山的时候，山岭和田野披上了万道霞光。泛青的麦苗如同涂了油彩，光鲜艳丽。成宝刚灰头土脸走出办公室，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笑着对户外活动的人说：“咱一条标语，就把痞子们吓圪缩了。看来，也没多大胆量。老沙，上班去吧。”
沙宣宝揉开忪惺的眼睛，笑一笑，问：“能去？”
成宝刚笑着点点头。
“啊，才算解放了！”沙宣宝拍拍身上的尘土，迎着朝晖去了。
太阳刚刚绣成圆球，一朵乌云就压下来，遮了它半个脸。刚才的万缕霞光，瞬间又暗淡下去。景垣红扑扑的圆脸顿生疑云，道：“为了保险，咱把人分成三拨，轮流值班吧。”
成宝刚忽然有些忐忑，便点点头，拉着景垣进了办公室。刚刚坐定，桂家旺神色惊慌地跑进来，道：“快，快去看看！来了三个面包车。”
办公室里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各自提起镐把往外走。到了煤场，就见远方土路上，驶来三辆小型面包车，车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尘带。驶近煤矿时，面包车停下，开门下来20多人，向这边走来。
这些人未带凶器，但个个面部冷峻，目光中透着杀机。
离股东们还有十几米远时，一位留平头、戴墨镜、腰里别着大哥大的人向股东们喊：“谁是头儿？”
成宝刚往前走了几步，将瘦弱的身躯暴露在众人面前：“想干甚哩？”
“嗬，有胆儿！”小平头走到成宝刚跟前，上下打量他一遍，冷笑道：“就你这身板，能当头儿？我们是来接煤矿的，合同生效了。”
成宝刚道：“我没跟你签合同。”
小平头把窦贤签过的合同复印件举在成宝刚面前晃了晃，冷笑道：“白纸黑字，想赖账？自动移交，咱是哥们；不想合作的话，嘿嘿……”
小平头身后的人已经围拢上来。
股东们心惊肉跳，手里的镐把捏出了汗。
成宝刚问：“你是谁，是‘黑熊’？”
“混蛋！‘黑熊’是你叫的？”小平头当胸给了成宝刚一拳。成宝刚觉得称人绰号不妥，倒退几步，也不反抗。小平头又道，“这点小事，用得着大哥来吗？”
“我们要自己干，不想承包。”成宝刚说。
“合同签了，就由不得你！想反悔，是不是迟了点？”小平头戏弄着摸摸成宝刚的脑袋，忽然看到墙上的大字，皱起眉头，咬了咬牙，念道，“‘誓死护矿，血战到底’。这是向我们挑战吧。有种！呀，家伙都准备好了啊！”捋起袖子，“那就来吧？来，谁先上？”
股东们面色煞白，无人应声。见没有人动手，小平头又指着成宝刚道：“你小子就不是个善主儿！想血战吗？我先把你扔到井里头！”他抓住成宝刚的领口，毫不费力地将成宝刚摔倒，后面又扑上两个人来，一起薅着成宝刚往井口上拖。
成宝刚奋力挣扎，但还是被拖出了十几米。
甄广雄急红了眼，大吼：“要出事了，快上！”举起镐把冲了没几步，早被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扑上来，当胸踹了一脚，跌倒在地。另几个劈手夺去他的镐把，在他身上乱打。
李强奋力向前，镐把未举，就被揪着摁在地上狂打。景垣和韦小秋冲上去给李强解围，也被揪住拳脚相加。徐文宝没敢动，只道：“你们欺人太……”话未说完，脸上早挨了重重的一掌，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吴仁悄悄地放下镐把，缩在人后；桂家旺捏着镐把，裤裆湿了一大片，裤管下淌着水；刘超见势不妙，扔了镐把，箭步飞向村里。其余股东惊慌失色，呆若木鸡。
暴力肆虐，成宝刚、李强、景垣、甄广雄等人裹在煤尘中，被踢得滚来滚去，泪水横飞，鲜血抛洒，扑打声、哭叫声、呼救声，声声揪心……
常随风和黄生荷锄路过，见股东被打，急忙绕道远离，唯恐避之不及。
正在孤立无援时，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一会儿，两辆警车飞来，路天宝和刘超及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扑向煤场。
（三十七）
查验了受害人伤情，派出所对抓获的闹事者连夜进行审查。半夜，何所长给路天宝打来电话，让他带股东代表立刻到派出所。
由于成宝刚负伤，刘超和沙宣宝作为股东代表，随路天宝前往。
所长办公室，老板桌、沙发和茶几，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洁净。年轻英俊的何所长坐在办公桌后，扔给他们每人一支烟，说：“你们撤案吧。”
路天宝、沙宣宝和刘超像突然被打了一闷棍，怔怔地，愣了。
半晌，路天宝才问：“怎么说？撤案？”
刘超眯着眼睛问：“为甚要撤案？”
沙宣宝也不解，问：“深更半夜，把我们叫来，就是让撤案？”
何所长非常认真地说：“你们有经济纠纷，派出所不宜插手。”
路天宝道：“他们抢夺煤矿，殴打股东，跟谁有经济纠纷？”
何所长拉开抽屉，拿出几页纸，摆在明晃晃的办公桌上，道：“这是合同，还有收款收据。你们副村长窦贤可以证明。”
路天宝拿起合同，见上面有成宝刚和窦贤的签字，怔怔地望着沙宣宝和刘超，大惑不解。
“那是包给窦贤的，又不是包给‘黑熊’的，跟他有甚纠纷？”刘超辩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