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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京念(一)

王琏当日辞别家中老小上京赶考,因不服水土病了几日,考试当日发挥的不好,潦草挤进了进士的行列,只是排名可是不敢看的。谭夫人看来信得知大概,便又差王古替他修书上京,劳烦当年王老爷的门生给他谋个职,熬个几年便也熬出来了。于是乎,王琏便被送去坐了五经博士,囫囵过日,待了两年,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缺了一位,又逢池文源接管翰林,风气大好,王琏便不像开始那般消沉,恢复了元气,得了赏识,补了空缺。

当时天子龙体已经略有不健的模样,后宫前朝为着龙椅争得不可开交。此番争斗引申到了翰林,当时池文源正为太子太傅,他掌管的翰林免不了受波折。只是这些对初出茅庐的王琏说除了被牵连其中,别无他法。他正为三皇子的侍读,三皇子体弱多病,平时不爱同别的皇子说话,读两句书也咳得不行。他的母亲杨妃在后宫也不得喜爱,于是他自小被其他皇子排挤,于是乎养成了孤僻的脾气。王琏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渐渐地当他发现自己也连同被排挤和轻视后,却有了某种思索,他是否也当如同别人抛弃三皇子,毕竟在这么敏感的时刻,站对队伍很是重要。

就在王琏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三皇子轻轻开了口,语气平淡而温和:“王侍读也喜欢青树么?”王琏回了神,才发觉自己盯着窗外的大青树已经好久好久,他点点头,收回目光,翻着书本,圈点了今日先生所讲的要点。三皇子又咳了几声,脸色更是苍白,说罢从袖中取出封信来,赶忙塞给了王琏,然后摆手让他退下。当信纸触碰到他的肌肤时,他全身上下一阵惊颤,当打开信纸时,他却被那正值少年的皇子的聪敏所惭愧得无地自容,那信上写道:“良禽择木而栖。”

三皇子习惯了被人选择放弃和抛弃,从开始的悲伤愤怒到了渐渐的冷漠淡然,所以当第二****仍在尚书房见到王琏时着实吃了一惊。而那一天他却在王琏身上看到了不同往日的光辉。

王琏与他的位置在最末处,那里正好对着一扇窗,窗外恰好是那棵大青树。王琏指着那棵青树道:“它不会开花,却在叶子泛红之时,不亚于百花齐放之景。”此后王琏忘却了家中所嘱咐的生家性命,所嘱咐的王家光辉,三皇子忘却了生家性命,忘却了皇室之争。他二人全然沉静在书的世界里,那几年,他们翻阅了无数翰林院的书籍,交谈过无数书中的精义,二人可谓出则随辇,寝则同榻。

2:

在王琏被提拔为学士的那一年,宫中终于为了那一场争夺的风波付出了代价。那一晚,雷声伴着闪电,气氛阴沉。王琏见快要下雨了,起身准备合上窗户,却看到了三皇子颤抖的身体,他本就泛白的嘴唇更加的苍白,手指的骨节变得更加明显,整只手都在颤抖。王琏慌忙坐下,问他:“可是何处不舒服?我去叫太医来。”三皇子却慌忙拉住了他:“别!再与我说说《左传》吧。”王琏蹙着眉头,感受到了那一晚带着一丝不祥的味道,他努力叫自己淡忘那股味道,沉静在自己所说的《左传》之中。然而第二日传来的太子暴毙,四皇子五皇子惨死宫中的消息时,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三皇子颤抖的身躯,他早就知道,那一晚会发生什么。天子被连续穿来的噩耗所打击,本就病重的身躯更加虚弱,他甚至提不起手,开不了口,下一晚,贞明帝便带着自己儿女死去的不幸含泪驾崩。于是乎,一夜之间,历史改写,那个最不可能成为天子的少年,坐上了龙椅,带着某种血腥的气味,穿上了龙袍。他的脸色不再苍白,身子不再赢弱,而他母亲一夕之间成了威震朝野的太后。那个时候朝野上下才明白,在这场争夺中,杨妃才是最具有政治智慧和政治手段的人,她耐心的忍受卑微,耐心的引导自己孩子如何伪装而保护自身,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无懈可击的理由取得最大的胜利。然而在她孩子登基七年,大权在握之后她却在先帝祭日在安乐宫服毒自尽。这女子的刚烈与决绝宁王琏胆颤心惊,也是她,让王琏第一次深刻而难忘的看到了这朝堂之上的血腥和暴力。

3:

王琏被提拔为国子监祭酒那一年,他三十二岁,没有妻室,天子多次要为他选亲都被他拒绝。而朝堂之上,绝对不缺见风使舵之人,大家自然都看出了王琏与天子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打听到这王琏是前相国的孙子,于是想攀上亲家的人不在少数。而当时正逢当朝宰相李正觅女婿,王琏千万般推脱,可惜此次是太后开的口,没有了辩驳的机会,于是择了良辰吉日,在京完婚。

当谭夫人们得知消息时,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想着王家的荣耀又再一次回来了。上上下下,唯有王琏不曾欢喜。

4:

李京念嫁入王府的第一日便看出王琏是不喜欢她的,可真巧,她见到王琏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喜欢他了。新婚之夜,王琏没有回房,他在书房里呆了一晚,处理公务,下棋看书,任凭那对龙凤烛兀自燃烧,任凭那个人独守空房。

第二日清早,京念洗漱好,因着公婆不在便少了敬奉早茶,她便去了厨房,弄好早饭,带着春梅等候在书房外头。谁知站了半日也不见王琏,常年跟着王琏的管家阿长着实有些不忍,便对她道:“大人一早出门去了,夫人回吧。”京念温婉的笑着,回头看看春梅抬着的稀粥已经凉了,再看看日头,已是正午,于是拿起羹勺,一口一口吃了凉粥。春梅退了一步蹙眉道:“夫人别吃了,吃坏了如何是好?我叫他们重新弄些菜来。”最后一句倒是提醒了京念,她连忙又拉着春梅去厨房弄了些午饭,差阿长送去。阿长道:“大人午饭都在外头吃的,夫人不必弄了。”京念又是一笑:“以前没有人弄自然在外头吃,如今我来了,还在外头吃,便是我的不是了。”阿长跟了王琏数年,自然也是知道王琏是不喜欢这个新夫人的,只是心中不忍,只好应了她,送去给王琏。然而,不出所料,原封送回。

待到晚上,京念一边等着王琏,一边纳着鞋底,偶尔来了睡意便喝上两口清茶。直至半夜,阿长提着灯巡视府中,还见堂屋里亮着灯,便进去劝道:“夫人休息吧,大人今日想是不会来了。”京念闻言,点点头也道:“劳烦你了,你也早些歇息。”

5:

过了数日,王琏都不曾归家,京念依然早饭,午饭,晚饭,早茶,午茶,晚茶,一一备好,然后再自己一一吃完。终于有一日,王琏归家,原来是为了拿书和换几身衣物。京念一一点好,收好,依旧温婉道:“前些日子,看见老爷有件冬衣坏了,便想着送出去给缺冬衣的人暖暖,另给老爷做一身。”王琏闻言问:“哪一件?”京念铺着床铺:“便是袖口上有一株紫荆花的。”王琏猛的回头又问:“你把送给谁了!”京念望着他,想是这衣物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声音越发小了道:“我想着先补补,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王琏猛的抓住她的手:“拿来!”京念其实并不想承认就在那时,她感知到了某种王琏不会说出口的东西。

6:

王琏以江西解元的身份入京考试,当初济儿媳妇心里可谓是美滋滋的,终于在王家翻身了。可谁料,一点风头都没有争到,那时王家正处于秋莲不知所踪,秋玉出家,王氓归家的混乱之中,王琏的一切都被缩小。连行李的准备都显得有些仓促。他离开时正值冬季,沐鱼作为婶子替他做了件冬衣,送了本书,望他时时用心。雪地里,沐鱼抱着嘉树道:“快,和哥哥到个别,说祝哥哥高中。”王琏苦笑,他能感受到她在躲避什么,然而只得云淡风轻,轻轻道:“婶子,我能抱抱牧哥儿么?”沐鱼点头,将嘉树递了过去。王琏轻轻用脸颊贴到孩儿的脸颊上,嘉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王琏皱皱眉,含住泪,将嘉树递了回去,道:“婶子保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此后他再未见过沐鱼。唯有时时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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