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国清
1.大黑进城
这天一大早，荷婶带着家里的土狗大黑赶往城里的儿子家。
荷婶的儿子叫刁强，在一个菜场做“活刨狗肉”生意。说起“活刨狗肉”，那是刁强的绝活。他买来乡下的土狗，当人家要狗肉时，他就用独门方法将狗肉从活狗身上刨下来。据说，吃这种狗肉补阴壮阳，活脑活血，还有更妙的言传——吃了这种活狗肉会挣钱！
钱，刁强是挣到了，但这活刨狗肉实在太残忍，别说周围的市民，就连荷婶也指责他缺德。刁强每次就冷冷一句话：“成，那您每个月给我一万块，让我养家糊口，我就不做了。”刁强软硬不吃，旁人也无计可施。这“活刨狗肉”生意红火，刁强的老婆“蛤蟆女”又要带孩子，又要上菜场帮刁强的忙，小两口每天忙得喘不过气来，就琢磨着叫荷婶上城来照顾孙子刁小宝。
荷婶觉得刁强杀狗太缺德，老伴死后，她宁愿在乡下和大黑相依为命也不愿意进城，但这次心疼孙子，一口就答应了。
大黑跟着荷婶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了城郊。荷婶蹲下身说：“畜生啊，你不要跟我进城，我儿子是个刨活狗肉的，你要是跟我去，就是送肉进城……”
大黑像听懂了荷婶的话，眼里充满了悲苦。没有荷婶，狗贩子饶不了它。看着大黑，荷婶流出了眼泪，说：“畜生啊，进了城，你要听话，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
2.大黑历险
刁强站在三楼阳台上，老远就看见了他娘带着大黑来了，不禁脸上露出微笑，琢磨着膘肥体壮的大黑能刨出多少斤活肉丝。
荷婶敲开门，就看见刁强手里的铁锤，她装着没看见，但大黑站在门外不进来了。这时，“蛤蟆女”抱着刁小宝走到门边，高兴地说：“娘，你来啦，快换双鞋吧。”荷婶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粘一鞋灰土。她不忙换鞋，说：“儿媳呀，你给大黑准备了鞋吗？”言外之意，大黑来了，也要像个人一样对待它呢！
“蛤蟆女”一笑：“娘，哪给狗准备鞋……”
荷婶瞧见房门边的鞋架上放着塑料鞋套子，她抓了四个套子，对大黑说：“进来，我给你戴上。”
大黑畏首畏尾走进门，朝荷婶伸出一只前爪。荷婶把大黑的头护在腋下，给大黑戴鞋套子。“蛤蟆女”见了，轻轻地碰了一下刁强握铁锤的手，并朝他使个眼色。刁强也觉得这一进门就砸狗头，娘会跟他拼命的，只得悄悄放下铁锤。
刁强对大黑显得很客气，吃饭时捧了两大碗肉汤拌饭给大黑，大黑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不一会，它就在房间里到处走动，然后到阳台上的角落拉了一泡屎。
刁强早就瞄着大黑的一举一动，立即嚷嚷道：“娘，你瞧，我这商品房花几十万，哪是狗拉屎的地方，臭气熏天！这狗养着干啥呢……”
荷婶看着一堆冒着热气的狗屎，又看着缩在阳台一角的大黑，说：“大黑知道错了，饶它这一回吧。”说着，忙拿扫把扫狗屎。刁强见他娘这么护着大黑，一时又不好下手，说：“娘，我饶了它这一回，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就要打死它……”荷婶犹豫半晌，说：“行。”
这天，“蛤蟆女”进卫生间，忽见大黑人模人样地蹲在便池边拉屎，见“蛤蟆女”进来，居然还害羞似的一回头用脚踩住水阀，“哗啦”水声响起来……“天哪，这畜生像个人！”“蛤蟆女”忍不住惊叫一声，跑出卫生间。
坐在客厅里正给刁小宝喂牛奶的荷婶说：“这畜生像个人！教它咋的，它就咋的。可人呢，不好教，不叫他做，他偏要做，还真不如畜生呢……”
刁强听着娘的话，拉了拉脸，对大黑更恼火了，暗想着非得活刨大黑不可。
下手的机会在几天后来了。
这天中午，小宝双手扶着大黑学走路，突然跌倒了。其实小宝穿着棉袄，也没摔着，还笑咧着嘴，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大黑在一旁急了，就叼着他的棉袄袖子往上扯。这当口儿，刁强夫妇俩回家，见状故意大叫：“天哪，这杀千刀的狗咬我宝宝！”大黑吓得一松口，刚歪站起的小宝又摔倒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此时，荷婶正在厨房里，听见哭声，忙跑进房。“蛤蟆女”从地上抱起刁小宝，愤愤地说：“娘，这畜生咬小宝啊！”
荷婶惊慌地看着啼哭的小宝，见他衣袖上真有狗牙印，额角上还摔出一个小青包，忙用手揉着小宝的额头。
“蛤蟆女”嚷开了，说：“娘，叫你来照料孩子，却带一条害人的狗来！”刁强也附和着说：“娘，往后你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咱们也是城里人了，你看城里人谁养一条土狗？”
大黑显得委屈又惊惶，悄悄跑到阳台上蹲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号声。刁强拿了一个蛇皮袋子，对荷婶说：“娘，你把狗装进袋子里吧。”
荷婶双手颤抖地接过袋子，慢慢走到阳台上，久久地看着大黑，哽咽着说：“畜生啊，你早……死早投胎，来生变个人……”荷婶流着泪，把袋子往大黑头上套。
大黑看着流泪的荷婶，一动不动，让荷婶套住了头，很快又把上半身套进去。荷婶突然停下了，耳边回响着刁强爹生前的一句话：“这畜生像个人。”
刁强怕他娘反悔，赶过来，猛地把袋口往上一提，大黑倒栽葱似的倒立在袋子里。刁强扎紧袋口，丢在地上，然后拎起铁锤，瞄准袋子里的狗头猛地砸去。当锤子下去时，蛇皮袋子突然旋转起来，锤子“嗵”的砸在狗屁股上。刁强一连砸了几锤，真是出鬼了，锤锤砸在狗屁股上。
大黑在袋子里“汪汪”惨叫着。
荷婶只觉得大黑的叫声撕着她的心肺，突然晕倒在地。刁强两口子慌神了，赶紧松了袋子，手忙脚乱地把荷婶送到了医院。一检查，没大事，就是有高血压，这受了刺激，一口气没有上来。医生说要保持病人的心态平和，不能受刺激。
一个星期过去，荷婶出院了，回到家就把大黑搂在怀中，说：“我和大黑回家……”
“回家？”刁强说，“娘，你不在城里带孙子？”
“我把孙子和大黑都带回村上，你在城里做你的生意，我不管了……”荷婶回房，抱起小宝，往门外走。瞧她那副样子，十头黄牛也拉不回。
刁强一时没辙了，下半年，活狗肉生意太好了，暂时只得让娘把刁小宝带回家照料了。可“蛤蟆女”担心小宝带回乡下，要是有个三病两灾，如何是好？荷婶说：“你放心，我会常常叫大黑来城里，给你们报信，你要是想要你娘的命，就动大黑试试……”
3.大黑脱险
荷婶抱着孙子，带着大黑回靠山屯去了。
一天早上刁强和老婆打开房门，突然看见大黑立在门前，嘴里吐出雾一样的热气。刁强看了它一眼，突然叫道：“呀，尾巴怎么是光的呢？”原来荷婶临走前和刁强两口子约定：大黑来报信，如果尾巴上系着红绣球，意味着刁小宝一切平安；如果刁小宝有点小毛病，就在狗尾巴上系个花绣球。这一个月过去了，大黑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挂着红绣球，两口子就知道小宝好着呢。“蛤蟆女”说：“是不是大黑把绣球跑丢了？”
大黑哼唧着，一个劲地朝刁强摇尾巴。这到底报的什么信？刁强又纳闷又恼火。
天已大亮了，刁强和“蛤蟆女”一时也顾不得了，去菜场做生意要紧哩，大黑也紧紧地跟着。
刁强瞅着大黑，突然眼睛转动起来。何不趁娘不在，把大黑刨了肉卖掉？到时，就说大黑失踪了！然后把娘和小宝接回城，孩子常在身边也放心，娘还能帮着做饭，多好的事儿！他想着想着，就把狗笼门打开，往笼门里丢了一个肉包子，对大黑说：“进去吃吧。”
大黑跑了二十里多路，饿极了，看着笼里的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就把头伸进笼门叼包子。刁强立即朝狗屁股飞起一脚，一下就把大黑踢进去，锁上了铁门。
大黑没想到刁强来这一手，在笼里惶惶地横冲直撞。
刁强哈哈大笑，他把笼门打开，将铁钩伸进笼里。根据刁强以往的经验，这时候，狗会张开嘴咬伸过来的铁钩，他就趁机钩住狗嘴，像钩只王八一样拖出来。可大黑就是不咬铁钩。刁强费了不少心思，用铁钩钩住了大黑的下巴，下巴都被铁钩挂了一大块肉下来。
大黑也不挣扎，刁强拖它一下，它就朝笼门口走一步，当头伸出笼门时，刁强举起了铁锤。可没想到，大黑像一枚炮弹，从笼门里一个飞蹿出来，“砰”一声响，大黑的鼻梁在半空上与刁强的铁锤相撞。大黑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也挣脱了铁钩，蹿出菜场，朝靠山屯那个方向逃去。
刁强追了半个小时，没追上。“蛤蟆女”对刁强说：“回乡下看看吧，我想小宝了。”刁强也想回家一趟，因为大黑虽然没打死，可鼻子下巴都淌着血，看来也受伤不轻，如果半路上淌干了血，死了，就会让人白捡了一只肥土狗。他骑着摩托车，带着老婆，朝靠山屯飞驰而去。
4.大黑救人
刁强的家在村头一间老屋里，两扇木门紧关着。刁强推了推门，门反闩着。
“娘，娘！”刁强喊了两声，里面没人应。
这时候，墙根下一个圆圆的狗洞里，伸出了大黑的头。刁强见大黑鼻子肿着，下巴还在滴血，冲它吼了一声：“我娘呢？”大黑把头缩回去。刁强急了，狠狠撞开了门，进屋一看，只见他娘和刁小宝都睡在地上，盖着被子。刁小宝从被子里伸着头，嘴边满是血。刁强和“蛤蟆女”只觉得头一阵昏晕，这是怎么了？
刁强把小宝从被子里抱出来，发现小宝光溜着身子。用手摸他娘，他娘身子硬硬的，冰凉凉的，早就死了。
不久，公安局的人来了，经过法医鉴定，荷婶是在昨晚睡觉前突发脑溢血死亡。据警察分析，当时，荷婶把刁小宝的衣服脱下放在床上，突发脑溢血。刁小宝是自己翻滚下床的。被子是大黑从床上拉下来盖着小宝的。如果不是大黑，小宝会活活冻死。小宝满嘴的血，是大黑下巴上流的，它这是想用自己的血喂小宝……刁强埋葬了他娘，抱着刁小宝回城。大黑走到村口，送着他们，目光一直注视着小宝，并朝小宝摇着尾巴，仿佛为小宝平安活着而高兴。刁强看一眼大黑，鼻子一酸，说：“大黑，跟我进城吧，我会养着你……”大黑却晃着尾巴，径直朝它老主人的坟墓走去……大雪纷飞，不少人都想吃“活刨狗肉”。但刁强的狗肉摊子冷冷地空悬着一根曾用来挂活狗的横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