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挑着担子,担子两端挂着竹篓,一只竹篓里是三岁的我,另一只竹篓里则压着几块砖头。爷爷迈着蹒跚的步伐往前走着,我望着天空,在晃晃悠悠的竹篓里睡着了,这就是我脑海中仅存着的对爷爷的记忆。
虽然我不记得爷爷的长相,而他也没有一张照片留下,但我从父辈,哥嫂那里听得的对他的溢美之词了解到他——我的爷爷是一个以普通、平凡的农民身份做着不普通、非平凡的事情的人。
爷爷是个坚强的人。他没有兄弟,这在那个人多力量大的年代是件吃亏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了生活琐事与村子里的人发生过多少争执,吃过多少亏,我只知道人单力弱的他挺过来了,而且还拉扯大了七个孩子。同志们,七个孩子啊!且不说是在那个经济萧条的年代,即使是在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要全部养成人也不是一件易事,然而我的爷爷他做到了。
爷爷是个睿智的人。虽然他的工作只是养家糊口,但巨大的工作量迫使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寻找一切能够给家庭多带来一些收入,能给自己的孩子多挣一口饭吃的办法。
他想尽法儿把田种好,变戏法似的多弄几个钱。为了让田里的东西变成现钱,他种菜、种瓜、种菜苗、种高粱扎扫帚、砍树枝做榔扒、打篓子、养蚕、喂鸭子……起五更,睡半夜……爷爷就是靠这样层出不穷的点子和省吃俭用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存。
爷爷是个命苦的人。爷爷一生吃苦耐劳,含辛茹苦地将七个儿女拉扯大,然而当儿女们成家立业,生活状况大为好转的时候,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享享清福的他却撒手人寰了。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爸爸躺在爷爷的坟头大哭几天几夜的行为。那是一种不甘,一种痛彻心扉,一种追悔莫及。
爷爷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自己的孙子留下温馨的回忆。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好人死的早,坏人活的长”的谬论似乎又得到了验证。然而我却觉得是老天都被爷爷的一生感动了,才让他步入天堂,过上更加幸福的日子。
亲爱的爷爷,虽然我脑海里没有对您的记忆,但我仍然对您有一种情愫,那是与生俱来的感情。每当鬼节爸爸带着我到屋前烧纸钱轻语道:“易家的祖先拿钱用,爹爹拿钱用,用不了就分点孤魂野鬼。”我便觉得爷爷您是幸福的,您的品质、言行、精神,影响鞭策着易家后代。虽然不在一起,但我们身上流淌着您的血,这种情把我们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易鹏写于2007年1月,易鹏为易千元之子,现就读于武汉某高校我的外公我的外公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他在自己侍弄了一辈子的那块地里劳碌着。
他的身影带着朝圣者的虔诚,脸上有一种历尽世事的沧桑。或是在扯白萝卜或是在给菜秧拔草,抑或在给地里的庄稼浇水。那些虔诚浮在脸上细密的汗珠表面,那些沧桑则深深地刻入了他从容的皱纹。
当他担一担水的时候,连举足都会异常艰难;即使在只挑两只空桶的时候,步履仍然显得蹒跚。他起早贪黑,因为他深知七个儿女的成长将取决于庄稼的收成,而庄稼的收成取决于自己的一双手。他常训导后人说:求人不如求己,使口不如使身。
十八年前的那个冬日的早晨,霜很重,晴朗的天气有些干冷。外公起了大早挑着一担白萝卜去街上赶集,希望能卖一个好价钱。若是一斤萝卜能多卖一分钱,那么这担萝卜便可以多卖一块多钱。一块钱对于外公来说,也能是一份喜悦,一种欣慰。外公从家里挑着萝卜步履维艰地向三里外的集市走去,每一步都是那样吃力。那天卖完萝卜回家,外公便感到自己真的已经力不从心了,他感到了那种不久于世的老迈无情地攫住了他。
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垮掉了的时候,外公在茅房里钉了一棵小木桩。他告诉大舅说他在茅房打了个桩,每次上厕所时就抓住那棵桩。外公说自己的后人们都是有出息的人,不能像别的很多老人一样掉在茅坑里死去,死了还落个不干净,外人骂。
真的就在不久后,外公病发。外公是胃出血死的,发病后吐血就像泼水一样,药石无灵。
溘然长逝的时候,外公的七个子女都在榻前,连当时正在海南当兵的四舅也正好回家探亲。这样的死在家乡被称为功德圆满,说明外公生前有德,因而有此善终。
外公气绝于大舅的宅子,这是倾尽了他心血的地方。关于建筑这所房子的艰难,二舅在《哥哥建房》一文中已有描述。
灵堂就设在堂屋,孝眷齐跪在外公的灵前,哭声震天。那每一阵哀声都颤动着内心深处的苦痛,每一滴眼泪都饱含着天底下最纯粹的悲伤。外公要是能看到当时的情景,老人家是应该感到慰藉的,外公会发现,经过一生的劳苦和奔波,自己已儿孙满堂。
在世时,外公每天出门顶的是满天星斗,而收工的时候暮色早已笼罩了大地。后人们在每一个晨昏看着他日渐衰老的身影,似乎没有太多留意,日子总是平淡如水。直到那一天,外公走了,猝然地离开,留下所有失声痛哭的亲人们。而他已经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再也不理会曾经熟悉的一切,而且,没有悲喜。
外公的七个子女中,唯一继承他老人家衣钵的只有我的母亲,其他的六个人后来都有了别的职业。妈妈受外公的直接影响,在种田这种最原始的谋生方式上得心应手,甚至于在那几年学校乱收费风气抬头之时,靠着种田的收入供我的姐姐和哥哥读完了大学。
妈妈告诉我们外公教她的节令歌:“立春雨水积肥忙,惊蛰春分犁不闲。清明谷雨播棉种,立夏小满忙四边。芒种夏至抢四快,大暑小暑捉棉虫。立秋处暑摘棉花,白露秋分花摘完。寒露霜降忙种麦,立冬小雪麦种罢。大雪冬至修水利,小寒大寒过新年”。我常想问妈妈,种田人为什么一年到头这么忙,可又怕妈妈的回答有太多的酸辛。外公这样描述棉花播种的时令——清明早,立夏迟,谷雨播籽正当时。外公还从立春的早迟来判断庄稼的未来——春打六九头,种田人不用愁;春打五九末,种田人无着落。外公对人生的际遇有其深刻而独到的理解,他总结说:种不好庄稼一季穷,娶不好老婆一世穷。于是我们在选择配偶上都有执着的追求,比如我,初中毕业后便因为种种原因结束了学生生涯,但经过我自身的不断努力,我自身不断得到提高,我还娶到一个大学本科学历的老婆。外公还说了很多,他说的话回响在他的七个子女的心中,沉淀在我们后辈人的记忆里。
1989年1月3日外公下葬,他的一切在激烈的鞭炮声和亲人们沉痛的哭喊声中全部离开了这个他无比热爱的人世间。那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一天我十岁零三天。
所有的悲伤和不幸都已经离我们远去,外公已然离开我们十八年了。我们这些后辈在今天的世道上游刃有余或步履维艰地努力生存着,我们带着他老人家的思想和精神以及那种朴实的情感,还要走很长的路。
郑晓俊写于2007年2月,郑小俊为二姐-易双英之次子,网络写手,建筑工程注册安全工程师我的外婆算起来,我的外婆该是我同村的本家,她是我爷爷的同族堂妹。
外婆虽然是我的同村,但是她家的那一支在同宗中最后没有子嗣留在本村。外婆没有了娘家,只得把我的爷爷家当成自己的娘家。她大概为了能够长久地和娘家人相互走动,于是在我的母亲到了嫁龄的时候,外婆便把她许配给了我的父亲(我母亲在闲聊中透露)。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应该说每个人的成长和生存都很艰辛,而外婆当时所受的苦难尤甚。
外婆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她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那个女性还在缠小脚的年月中,家中没有了男人,就等于没有了唯一的支柱和生活来源。可以想见,外婆的母亲无法承受生活的重压,在不久后她便带着三个孩子和我的二曾祖(我曾祖父的堂弟)合了家。
安定的生活很短暂,我的二曾祖那时当宪兵,也就是伪军,多少染了些流氓习气。没过多久他便动心思想把我外婆的母亲卖掉,还磨了刀,打算若不就范就杀了她。这些事情被我的外婆看在了眼里,于是告诉了她的母亲。外婆的母亲想如果自己死了,三个孩子将无法成人,于是连夜把三个孩子送了人。这三个孩子,包括我的外婆,送去的人家如今均可考。只是外婆的母亲颠沛流离,逃到应城膏矿,与人相恋成婚,又在那里生有三男二女。
外婆被送给我的外曾祖家做童养媳,她的妹妹被送给蒿子港李家大份村一户人家做童养媳,她的弟弟被送给她一个远房的姑妈家挡门柴(做儿子)。在这三个孩子中,只有我的外婆受到的待遇好一些。外婆的弟弟送给她的那个远房姑妈后,因思念姐姐,终日哀哭不止。更兼穷家小户,便是数米而炊亦捉襟见肘,三年后染疾,无钱就医,不幸早夭。外婆的妹妹所在的那户人家,待她甚为不好,视她如奴。外婆小的时候曾到妹妹家去玩耍,见她妹妹终日纺纱,纺车旁边还放着一根竹杪。外婆回家后问我的外曾祖母那竹杪何用,得知那是那家的婆婆打她妹用的,说是只要她妹妹打瞌睡,便拿那根竹杪打她。外婆再次去她妹妹家的时候便将那根竹杪折断丢掉了,因此还得了一个不服家教的恶名。后来,在一个风雨凄凄的晚上,外婆的妹妹因不能忍受那家人的虐待,逃到了外婆村里,被外婆带回家。我的外曾祖母为其做主,送给了外婆同村的另一家人做童养媳,长大后成婚,生有二男一女。三十三岁病死。
我的外曾祖母是一个很善良而且知书达理的人(据说在民国时女子中学或师范读过书),所以虽然同是童养媳,但我的外婆却一直被当作女儿一般呵护,到十五岁时和我外公完婚。外曾祖母一生与人为善,在外公四十岁得天花时,她吃斋为外公祈福,后未沾荤腥六十年,百岁而终。外婆在外曾祖母膝下长大,为女为媳都能做到自己的本分,一直恪尽孝道服侍外曾祖母,一直到自己也需要人服侍的时候。
逝者如斯,我们这一代慢慢地长大成人,同时看着外婆逐渐显出老态来。外婆有难以根治的哮喘病,平常不太走路,可是她还是时不时地到我家去,和我妈叙叙家常,因为我家在农村,生活也较困难,叙叙家常会让母亲心里松快些。在外婆的七个子女中,只有我妈没有上过学,我妈有时也会因为自己未踏过学堂门而表现出对外婆的怨艾之情。外婆常因此而自责,也跟我们小辈们说起过她对这件事情怀有的愧疚。只是后来一切都远去了,我妈也很少说这些事情,因为我妈养了三个子女,我作为唯一一个没读过大学的,也颇能识字。
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外婆一生热心快肠,街坊邻里都还和睦。她一生做过好几个媒,成的多,吹的少。那成了的几桩亲事,最后都也不甚美满。或许人世的事情都是那样,长久了总会有缺陷。外婆做的第一个媒说起来应该是我的大舅和大舅妈,据说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抹纸牌,就在牌桌上和同样喜欢抹纸牌的我的大舅妈的母亲说成了这门亲事。我到了十九岁的时候开始谈恋爱,女友恰是我大舅妈的堂妹。其时外婆和大舅妈的关系正不太好,于是赌气说姓“×”(女友姓氏)的就没有个好东西,叫老子的外孙不要!我的那次恋爱最终没有结果,但我知道这和外婆的态度没有直接的联系,更多的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的浮躁或说缘分不够。我和那个女友分手后,外婆给我说过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甚是漂亮。可惜那个姑娘是老人家的姨侄孙女,和我尚未出五服,属近亲,只好作罢。后来外婆就不做媒了,有闲情也不去做媒,没事了就抹纸牌。常是吃过早饭,和几个约好的老妪在牌场占张桌子,混着钟点,到晚饭时各自回家。谁赢了,给牌场留几块钱的头钱,拿纸牌压在桌子角上。
几十年前的农村,大家都一穷二白,门户是很被看重的。往往是谁家的弟兄多,谁家便在村子里有分量,有威望,不受欺负甚至可以欺负别家。可怜我的外公无兄无弟、单门小户,年轻时在生产队当个小队长,在队里吃饭时常常被别人按倒灌醉。所幸外婆本分贤淑,温良恭俭,才不至在村里受到更严重的欺负。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外婆总是表现得对事情都很容忍,很少与人发生争执。到我长大了之后,有一次我妈帮我小姨妈家代销,在家里放了许多化肥,被人告发,让工商所查到要罚款。却不料外婆和我的奶奶两位老人在那儿跟那些工商干部大吵大闹,而且表现得咄咄逼人。我后来一想,也难怪,因为我的四个舅舅都在外面工作,外婆因此有底气,再也不是那时的小媳妇了。
外婆对我们孙辈人很宽容,常常鼓励我们,让我们做什么事都知道自己能行。记得那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读初中二年级,那天外婆在我家玩,晚上要回去,便让我用自行车送她。试想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年少力薄,独自骑车还可以,至于带一个大人,确是勉为其难。可是外婆说我的骑车技术好,这让我信心大增。虽然最终因为无法控制车子而改由母亲送她回去,但外婆走的时候还是夸奖我骑车技术好,再过一年就可以带大人了。
晚年时候,在外人看来,我的外婆享了些福,大概老人家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儿女都已经成家,事业不错,甚至可以算作功成名就,按理说是应该也有条件享些福的,可在我个人看来并非如此。先是三舅离婚,女儿易巧没有人带,只得留在外婆身边由她老人家看护。后来外婆的哮喘病加重,肺叶扩大挤压心脏变形,身体日益不支,老病交加。
外婆死的前一些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很快便会离开人世。有一次对我母亲说,我死了之后把我放几天再烧,太快了我会疼的。不久后外婆真的就死了,我的母亲因为哀伤和别的种种原因,没有告诉我大舅外婆说过的这话。等到把外婆的后事办完之后我母亲再次说起时,大家都更加伤痛不已,后悔不迭。
外婆出殡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八,那年没有腊月三十,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我放了假从市里赶回去参加外婆的葬礼,到大舅家时葬礼正在举行。那一天亲朋众多,送葬的队伍很长,孝子贤孙推前拥后,哭声震天。花圈太多,我一个人就拿了八个,很沉很沉。
每当茶余饭后,静静地听妈妈说起过去的事情,才发现外婆的一生其实也像很多那个时代的人一样,吃了太多的苦。外婆年轻的时候,文化革命,吃大锅饭,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口粮不够,两三岁大的小姨妈一吃完便眼巴巴地看着外婆的碗,外婆不忍,于是把饭拨给小姨妈。由于长期这样,导致了外婆严重的营养不良,全身浮肿,几乎丧命。后来还是四赵村在食堂烧火的姑婆每天从食堂偷一点粮食,一把米或一小块豆饼,装在一个小袋里,连夜送到外婆屋后,用一竹竿从屋后的沟外沿递过来,偷偷地煮了避着孩子们吃,才不至于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