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连星期天加“五一”共放四天假,二年级老师继续补课,一年级老师才有假。不是时候,正碰上我们函授面授。我要回家跟父亲说一声,放忙假了,却要面授,不能帮忙家里做事,心中不安。吃罢中饭,上了两节课,又踌躇了一会,我便借了一辆自行车,往家中踩。回到家时,天黑了下来,大门关着,但屋里有亮光,我推门,门没上闩,父亲在洗澡。我进屋放下背包又掩上门出来小解。父亲还没有洗完,我在门外站了一会,等父亲洗完后才进去。我和父亲寒暄了几句,父亲要弄吃的。我说不饿,刚在小张那儿吃了夜饭的。父亲说用热水泡米酒喝,还有几根麻花。父亲去弄吃的了,我坐下来挽起袖子替父亲洗衣服。父亲客套了几句,但我执意要洗,父亲也不拦阻。过了一会,父亲把麻花米酒泡好了,要我吃了再洗。父亲泡的麻花米酒真香。说不饿吃起来真舒服。吃了后我很快把衣服洗好了。父亲要我放着明天早上去涮。我说不要紧,月亮蛮大,不涮衣服会有味道的。父亲说塘里没地方好洗,我说我穿的凉鞋,可以下到塘里去洗。父亲才没有说什么。我把衣服涮好了,父亲去晾。又坐了一会,父亲问我:“今天不是星期六怎么回来了?”我说:“学校放了几天假……”没等我说完,父亲说:“呀,正好,回来帮忙做几天事,棉花苗前几天遇了寒潮,冻死了不少,人家都在挑水抗旱。”我只好说:“我们还要函授。”父亲问:“函授几早去呢?”我说:“11号去,但我和徐老师约好了后天去安陆。”父亲想了想,说:“那就明天帮忙搞半天,吃了中饭走。”我一听,心中不安,有些惶然,家里的活儿这么重,又放了农忙假,可我不在家帮父亲做事,却要到安陆去,实际上是几个人邀着去玩。我便说:“我明天帮忙您挑一天水,后天早上走。”父亲说:“你后天要到安陆去,明天吃了中饭就走,免得慌里慌张。”然后我和父亲各自去休息。临睡时父亲说:“做事不能慌,明天早上你去把贷款办了,吃了饭就去把化肥买回。贷款是一亩田贷5块,可能只办得15块钱贷款,还不够买一包尿素,一包尿素是21块多一点,后头湾的汉桥在那儿当信用社主任。”我一听,说:“那好,汉桥是我同学,我去找他,叫他搞22块钱。”
第二天早上,我到张里村信用社去办贷款,正遇着汉桥在漱口。我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去站队。办贷款的人很多。要这样站队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办得到。我见汉桥漱完了口,就去同他叙家常。他主动问我,我把情况说明。不愧是同学,他主动为我办了22块钱贷款。
我很高兴,既没站队,又为父亲办了足够买一包尿素的贷款。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村里,看到父亲在菜园里,我连忙跑去报喜。父亲蛮高兴。但也可以明显看出,父亲的高兴是淡淡的,只不过给我一些安慰罢了。我要求去把化肥买回再吃饭。父亲说:“办事不要慌,吃了早饭再去。”我坚决请求去,他也就不再拦阻。我到嫂子家推出自行车就上街了。
来到卖化肥的地方。好多人!比早上办贷款的还要多。站了长长的两队,拥拥挤挤,闹闹哄哄,卖票的窗口尽是人头,有的恨不得挤得打架。我站着望了一下,想找个把熟人;也想看看谁在里面开票,说不定又是一个同学哩。但两个窗口挤得水泄不通。我便到侧边一个窗口去看。那里只扒着两个人。我刚到那窗口下站定,正面站队的人纷纷拥向了我这里,说是换地方卖。这样我便一下子成了第三档。真是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不一会我开好了票,还有一个亲戚找我带了一票。我是一整包,不用到那长长的散买队伍后面去排队,直接进仓库提货。一包近百斤,我搬不动,就找那个带了票的亲戚帮忙,我很顺利地把化肥买回了。今天的两件事都办得顺利,父亲蛮高兴。他的饭做好了,只有一点包菜叶管,加上臭豆腐。吃完饭后,我主动要求去挑水,父亲同意了,我们一人拿了一个茶壶,这是用来从围桶中装水浇棉苗的。我打着赤脚,挑了一会,肩膀痛,脚也生疼。好不容易浇完了一块田。在这期间,父亲回家换了一次鞋,拿了一次茶。父亲一直是扎实而坚强的,现在年纪大了,体力差了,也很有些奈不何了。
换了一块大田,虽然水路近了,但肩膀接触扁担的机会也频繁了。疼痛感越来越强烈。这是小周村前面的一块田,在马路边上,新修马路挖了一条深沟,要跨来跨去。一担水有几十斤重,一条沟有近一米宽,真够呛。我开始浑身疼痛,意志在渐渐崩溃。我不想挑了,非常希望歇一下,哪怕一会,哪怕是站在太阳底下,也是一种无比的幸福。但是不行。我一年上头能帮父亲做几天事呢?我不能啊。父亲60多岁了,还在一担一担地挑,一步一步地走!可怜父亲一步跨不过那新挖的沟,只能先艰难地下到沟里,再往上爬。可是沟深了,一步跨不上来,只有跪着爬。父亲!60多岁的父亲!牛一样干活的父亲啊!我怎能放下担子说不挑呢?我咬咬牙,用双手托着扁担,横扭直扳,坚持着,再坚持着。
还有三行没挑完,父亲算了,回家吃中饭后我好走。我说:“不,今天把这块田搞完!”你说:“把这块田搞完人都会累死。”我知道,父亲,你一方面是心疼我,怕我搞不下地,其实,另一方面,您自己也坚持不下地啊!您先回去了,您叮嘱我一定马上就回。可是我知道您回去还要弄猪吃的,喂猪,然后烧火做饭。我如果就跟着回去不是坐着玩吗?我没有就回,而是再咬一咬牙,把那剩下的一行用三担水浇上了头。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望着那三行没有浇水的棉苗,我的心有一种干得炸裂的疼痛。我永难忘记这炼狱般的一天。我想起父亲说过做事累不死人的话,但这一天我强烈地意识到,人是可以累死的。
吃罢中饭,我清理好东西就走。父亲挑上围桶送我。他还要去挑那剩下的三行,想想都可怕!
据1984年5月16日日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