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华
1。失踪的兄妹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北平、天津相继被日本军队占领，大上海却依旧是歌舞升平。这天下午，上海警察局局长王正山正悠闲地品茶，电话铃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王正山接过电话一听，头立刻就大了，日本商人山本四郎的儿子女儿在纱厂门口一起失踪了！山本四郎 住在日本租界里面，他的纱厂却在王正山的辖区，大上海租界林立，最难处理的就是牵涉外国人的案件。自己的辖区里一下子不见两个日本小孩，王正山心里叫苦不迭，一点不敢怠慢，立刻召集警察赶到出事地点。
山本四郎和夫人美惠子正站在纱厂门口焦急地等待，王正山见他们面容憔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看神情不像作假。山本夫妇看到王正山后立刻围上来，急着诉说孩子失踪的事情，王正山一会儿就听出了大概。下午两点，美惠子带着两个孩子在纱厂门口玩。玩了一会儿 ，孩子要喝水，美惠子进去拿了水回来，孩子就不见了。美惠子和山本把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找遍了，也没能发现两个孩子。
王正山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也就是说，两个孩子失踪已经三个多小时了。纱厂门口有警卫，附近商铺林立，如果有人用武力掳走两个孩子，一定会有人注意。可王正山询问了门口的警卫，又走访了附近的商铺，没人发现有异常情况。
由于案情重大，王正山连忙派人报告警备司令部，请求宪兵帮助。王正山领人继续搜索，众人在王正山的辖区忙活到大半夜，别说两个孩子，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王正山想到附近的日、法租界寻找线索，却被那里的巡捕毫不客气地挡了回来。
回到警察局，众人一筹莫展，王正山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刘秘书提醒他说：“听说李鹏飞现在和儿子李勇在租界开了家私家侦探社，何不请他们父子协助一下？”王正山听了高兴得连连拍手。李鹏飞是退休的探长，破过很多案子，请他帮忙，事情或许就大不一样了 。
第二天一大早，王正山带厚礼来到李鹏飞的侦探所，把两个日本孩子失踪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请李鹏飞在租界方面想办法帮忙。李鹏飞听了，眉头拧成个疙瘩，半晌才说：“若是别的事情，凭你我多年的交情，无论是水里去，还是火里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但 如果是帮日本人办事，就恕难从命了。”王正山愣了一下，恍然明白，李鹏飞老家是东北吉林的，平日说起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怎么会去救日本小孩？王正山硬起头皮，正要再劝，刘秘书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王局长，黄司令请你马上到警备司令部去，说是有十万 火急的大事！”
2。蛛丝马迹
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坐了满满一屋子人，王局长仔细看了一下，居然还有海军和空军。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黄司令见王正山来了，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今天把诸位请来，主要是商讨日本商人山本四郎的两个孩子失踪的事情。日本公使佐腾刚刚来过，声言如果 找不回两个孩子，日本方面将采取非常措施。据可靠情报，在上海的日本侨民正在酝酿集会闹事，海军方面也发现日本的军舰正向上海聚集。目前的时局大家都很清楚，东三省被日本侵占，平津也刚刚沦陷，日本人步步紧逼，如果我们找不到两个日本孩子，给了日本人 借口，就有发生战争的危险，战火一起，大上海将繁华不再。因此目前的关键是找到两个日本孩子，谁能找到两个孩子，赏一万块大洋！”
开完会，王正山赶回鹏飞侦探社，将会议的内容告诉李鹏飞，请他无论如何要帮忙。李鹏飞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就是找到了两个小孩，日本人要打仗，还是能找到借口。宁可被他们打死，也不能被他们吓死。”王正山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国力 衰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海军方面说，日本的军舰吨位大，大炮的射程远，一旦打起仗，我们只有挨打的份儿，空军不用说，更不是人家的对手了。仗能不打就不要打，能拖一时是一时。再说，战场在中国，打起仗来受伤害最大的还是老百姓，如果能把两个日本小 孩找到，不是帮日本人，而是帮自己。”
李鹏飞沉默了半天，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李鹏飞与王正山分析，这案子非常蹊跷。拐骗小孩的手法虽然千变万化，可总的来说不外乎武拐、文拐和孩儿拐。
武拐凭借暴力抢夺，就本案来说不太可能；若是文拐，无非是甜言蜜语，再施以小恩小惠，这两个日本孩子家境富裕，不会去贪图小利，再者，会说日本话的拐匪也几乎没有；孩儿拐，就是用训练出来的小孩拐骗小孩，孩儿拐和被拐走的孩子要混得很熟，才能把孩子顺 利拐走，当中的过程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两个日本孩子在纱厂门口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拐走了，孩儿拐本领再大也不可能。
再从动机上讲，费这么大的心劲，冒如此大的风险，拐走两个外国小孩，转卖没办法出手，勒索赎金又容易败露，而且麻烦不断，他们拐走做什么用？
李勇说：“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又侵占了平津，每天都有大量难民涌入上海，有很多人全家老小都被日本人杀光了，他们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会不会是报复杀人？”王正山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担心这个，无缘无故地把两个孩子拐走，又不要赎金，恐怕凶多吉少。但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三个人商谈一阵，决定再到山本的家里去一趟，看能不能发现些线索。
山本家在日租界里，是一座别致的法国小楼。三个人来到小楼附近，几个挎了腰刀的日本浪人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字排开挡住去路。王正山急忙掏出证件：“我们是警察，来找山本先生了解案情。”领头的日本人把手一摆，蛮横地喝道：“孩子是在你们地盘丢失的 ，来这里干什么，快点滚回去找我们的小孩，否则，你们全部死啦死啦的！”李勇血气方刚，听了这话火往头上冲，拳头一紧，就要上前理论。李鹏飞一手拉住李勇，安慰道：“算了，算了，弱国无外交，在租界就是这样。我领你们去见个人，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李鹏飞领着两人来到一处破败的小楼，让李勇前去敲门，他却领着王正山转到后门。王正山正莫名其妙，后门一下子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从里面匆匆出来，被李鹏飞一把抓住。这人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李探长，差点儿把我吓死，什 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这瘦男人是上海滩的小混混，对大街小巷烂熟于心，三教九流处处有朋友，是有名的包打听，人送外号“老鼠”。
李鹏飞笑道：“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你是来打听山本四郎两个孩子失踪的事情。”老鼠一听，两个圆溜溜的绿豆眼立刻激动得放光：“这件事二位找我算是找对了，今天我刚有一个惊天的发现！”
王正山连忙问：“什么发现？快说！”老鼠咂吧咂吧嘴，叹了口气：“现如今上海局势不稳，我把老婆孩子都送到了乡下，好几张嘴吃饭，全等我挣钱养活他们。”
王正山从兜里掏出把大洋，塞给老鼠，他掂一掂放到口袋里，说道：“两个日本小崽子刚被拐走，我就知道了，本也没放在心里，可听警备司令部出了一万大洋的花红找这两个小崽子，我就动了心。山本家雇了个干杂活的李嫂，他男人和我熟识，这几天我请他吃饭喝酒 ，让他从李嫂嘴里打听了不少情况。今天一大早，街上的傻乞丐笨二给山本家送了一个盒子，山本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血淋淋的小耳朵，还有一封信，是绑匪来要赎金，美惠子当即就昏了过去，山本也吓得魂飞魄散。来送信的笨二等着要赏钱，不知道从哪儿冲出几个 日本浪人，一顿拳脚竟然把笨二打死了，并威胁在山本家做工的人，谁也不准走漏消息。”
王正山听了这个消息如获至宝，只要绑匪要赎金，案件就有转机，只是唯一的知情人笨二死在日本人手里，下一步的关键就是取得山本的配合了。王正山连忙告辞，回去和黄司令商量怎样与日本租界方面交涉。老鼠也转身要走，被李鹏飞一把拉住：“再帮老哥一个忙， 去李嫂家打听些情况。”老鼠以前常被李鹏飞照顾，所以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老鼠领了李鹏飞父子来到李嫂家，李鹏飞拿出一大包东西送给他们，李嫂感激不尽，把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李鹏飞从中听出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山本的两个孩子在家门口玩耍时，常有 一个中国小孩来跟他们玩，那孩子胖胖的，七八岁。他有好些稀奇玩意儿，常引得山本的孩子连饭都忘了吃。
李鹏飞问李嫂是否知道孩子住哪里，李嫂摇摇头，说这孩子独来独往，从没见过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李鹏飞和李勇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中国小孩很可能是个孩儿拐。
从李嫂家出来，李鹏飞问老鼠：“老鼠，愿不愿意挣一万花红？”老鼠双眼放光：“李探长有线索了？”李鹏飞点点头：“按李嫂所说，山本的两个孩子很可能是被孩儿拐拐走的，我们只要找到孩儿拐就可以找到两个日本孩子。”
老鼠挠挠头说：“上海滩这么大，怎样找到孩儿拐？”李鹏飞说：“孩儿拐为了常和孩子接近，一般会在孩子家附近租房，因此我们只要寻找山本家方圆一里左右，新租住房子并带男孩的人家，就有可能找到孩儿拐。”老鼠笑道：“这事小菜一碟，我马上去办。”
老鼠走后，李鹏飞让李勇回侦探社，然后朝附近的车行走去。李鹏飞知道，孩儿拐怕暴露，不会总是步行，有可能坐黄包车。到了车行，正是快收车的时候，李鹏飞递给老板一条老刀烟，请老板帮个忙。老板见了烟眉开眼笑。李鹏飞说：“我有个八岁的小儿子，常在附 近和日本小孩子玩，我打了他一顿，他就跑出去，好多天了还没能找到，麻烦问问你的伙计们，这一段时间，在这附近是否拉过一个胖男孩。”
车行老板出去吆喝了一阵，不一会带了个黄包车夫过来，车夫说：“前几天一个胖男孩在山本家门口玩，走时坐的我的黄包车。”李鹏飞一听，大喜，连忙问胖男孩在哪里下的车，让车夫拉着去。
车夫拉了李鹏飞，七拐八绕地来到一个小弄堂，车夫停下车说道：“你的孩子就是在这儿下的车，你去弄堂里找找。”
弄堂勉强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行走，密密麻麻挤满了低矮的房屋，李鹏飞走了个来回，却没能发现什么线索。天已经暗下来，李鹏飞忽然发现老鼠领了李勇匆匆走来，老鼠见了他，一竖大拇指：“李探长不愧是神眼，也找到这里了。这个弄堂里新开了一家棺材店，老板是 个瘦老头儿，还带了一个胖男孩。这店平时很少开门，他们两人也很少露面，来往的都是一些陌生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在这一带混事的兄弟们早觉得可疑，我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回侦探社领来李勇，不想您也找到这里了。”
李勇对李鹏飞说道：“我给王局长打了电话，王局长和黄司令见到了山本，可山本却一口咬定没收到绑匪的信。王局长和黄司令劝了半天，山本也没松口。”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一所房子前，房门关得紧紧的，老鼠指了指这间房子，就躲得没影儿了。
李勇正要敲门，被李鹏飞一把拉住，这样冒冒失失地敲门，真有绑匪在里面，肉票就危险了。李鹏飞从腰里掏出飞抓，套在房檐上，两人小心地翻墙进去。
院子里没一点灯光，那些招魂幡和纸牛纸马在夜色里显得更加阴森。两人正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摸，忽然一只又干又瘦的手牢牢抓住了李勇的胳膊。
3。棺材店
李勇临变不惊，胳膊一抖，使个霸王卸甲，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偷袭者是个瘦老汉。李勇小声道：“别出声，我们是警察。”瘦老汉呆了一呆，忽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抓贼啊，贼来了！”李勇猛然醒悟，瘦老汉是在通知同伙，一伸手捂住瘦老汉的嘴，瘦老汉从腰 里拔出把匕首，恶狠狠地刺向李勇。李勇眼疾手快，左手握住瘦老汉持刀的手腕，右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紧紧地按在墙上。李鹏飞抽出手枪，迅速冲进店里，四下巡视一遍，除了十多口棺材，店里什么也没有。
李鹏飞转身回来，见李勇仍死死按住瘦老汉，急忙让他松手。李勇松开手，瘦老汉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已经没气了。李鹏飞连连责怪李勇下手太重。
两人又进了棺材店，李勇天不怕，地不怕，索性挨个儿把棺材盖掀开来看。接连掀了几个棺材，都是空的，正要再掀，李鹏飞忽然把手指竖在嘴前，打了个手势，李勇侧耳一听，在一个棺材里居然有敲击声。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棺材盖猛然掀开。在打火机的映照下 ，一个小男孩双手被绑，嘴里塞了毛巾，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两人。
